目光在屋內掃視一圈,溫荔首先注意到的是門側矮櫃上擺放的照片,一共有兩張:一張是她從未見過的,賀知衍年少時的相片,看起來約莫十一二歲的模樣;另一張照片則被倒扣在櫃面上,溫荔以為是被風吹倒的,就順手將相框扶了起來,撐起後面的支架將它重新立好。
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這是賀知衍和他的父母,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的賀知衍同樣年少,眉眼間都是青澀的模樣,眼中透著淡淡笑意;而站在他兩側的賀治文和褚顏,一個嚴正肅穆,一個表情哀怨、眼神無光。從他們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對彼此的愛意,只有深深的抗拒和疲倦。
溫荔猜想,這大概是賀知衍同父母的最後一張合照,他內心固然是珍惜的,但又不願看見父母離心、彼此生疏的模樣,所以才將它倒扣在臺面上。
像是不小心窺探了他人的秘密,溫荔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抱歉地看向老爺子:“不好意思褚爺爺,我還以為這照片是被風吹倒了……”
“沒關系。”老人搖搖頭,指了指屋內,有意引導她,“這個屋子裡的東西,你都可以隨便看。”
目光在屋內掃視一圈,溫荔忽然注意到床頭櫃上放置的一張照片。那照片莫名讓她覺得眼熟。
她的腳動了動,不受控制地朝那邊走了過去,彎身將照片拿起來。
不出所料,照片上的人果真是她自己。
溫荔依稀記得,那時她還在杭市讀大學,同賀知衍一起住在荔枝灣小院。某天晚上洗過澡,她趴在地毯上逗吞吞玩,她的鼻尖和小貓粉嫩的圓鼻頭貼在一起,吞吞睜著藍色的眼睛好奇打量著她。
照片裡的她笑得自在爛漫,是她最快樂,也是最輕松愜意的時光。
然而這樣美好的日子只維持了一年,之後便是長達六年的分離。
她一時眼睛酸澀,胸腔裡彷彿堵了什麼東西,難受至極。
過去的那些年裡,溫荔其實將賀知衍看得很清楚很明白。
他看似冷淡薄情,什麼都不在意,實則心裡裝了許多東西,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只是從不與外人言說。
哪怕他心裡很苦,暴露在旁人眼中的仍是一貫淡漠的、生人勿近的模樣。
很少能有人能夠真正走近他的內心。
當初他們分開的時候,溫荔便是這樣認為。
即便他們已經那般親密,親密到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對方,她仍然認為,她是看不懂他的。
到如今,她終於看懂了一些。
見她望著那張照片怔然落淚,褚世鋆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指著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隨後從床頭櫃裡拿出一疊大小不一的紙張,遞在她手裡:“這個,你也看看吧。”
“剛才在樓下,你一直問我知衍究竟出了什麼事。”說到這裡,老爺子一時眼底泛紅,哽咽道,“好好看一看,你的那些疑問就都能得到解答了。”
溫荔拿起那一沓紙張,逐頁逐頁地翻看。光是看見第一頁封皮上那行加粗的黑色字型,她的眼皮就已經顫了顫。
握在她手裡的,是厚厚的一沓診療報告單。
直到此刻溫荔才知曉,原來當年在她離開後,他曾病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賀知衍本就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公司而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又加上頻繁的喝酒應酬,他的身體也漸漸吃不消,胃病拖得越來越嚴重。
那時支撐他的唯一動力,便是他與溫荔的未來。
可她走了,他忽然間沒了精神支撐,漸漸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最後演變為軀體化症狀,焦慮和抑鬱引發了身體各部位的疼痛和功能性障礙。
他開始胸悶心慌,四肢麻木,走路不穩,時不時的惡心嘔吐,驚恐眩暈,甚至常常在半夜頭痛、胃痛、關節疼痛到無法入睡。
更嚴重的時候,他會陷入反複的、無法控制的失眠。
溫荔一頁頁翻看著手中不同時段的檢查報告和各類藥單,渾然不覺淚水滴落下來浸濕了白色的紙張,模糊了上面的字跡。
翻到某一頁時,溫荔的手忽地頓住。她看見紙張的空白處有水性筆留下的印記,上面是顫顫巍巍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