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顏在一旁靜站許久,終於開口:“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查到你父親的下落的?”
溫荔扭過頭,眼睛紅腫得不像話,整個人呆滯恍惚,像是精神受到了重創。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很輕地搖了搖頭。
“那我來告訴你事實真相吧。”褚顏自顧自地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她看向對面的女孩,眼中並無任何的憐憫與惋惜,反而帶著笑意,十分殘忍地開口:“其實早在一年前,賀治文就已經查到你父親的下落了。”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麼知道的,對不對?”褚顏沖一旁的男人招了招手,男人很快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檔案,遞到溫荔面前。
“這些年,賀治文確實一直託人在尋找你父親的下落,也動用了許多關系,其中不乏他在警局的人脈,甚至重金僱用了私家調查員。自然,最後查出的結果也是令人咋舌。”
溫荔翻看著手中的資料,有文字,有圖片,重重的一沓紙張,她翻了許久才瀏覽到尾頁。
而這些密密麻麻的字跡和畫素模糊的照片,無一不指向同一條線索:陶家,陶氏集團,陶延盛。
“現在你手裡的這份資料,和當初握在賀治文手中的是同一份,只不過這一份是重新列印出來的。”褚顏問她,“知道這些檔案為什麼會在我的手裡嗎?因為我花重金買通了你姨父僱用的私家調查員,拿下了這些他私藏許久的小秘密。重金之下多莽夫,試問誰能抵抗住金錢的誘惑呢?你說是不是?”
溫荔重複翻看著手中的紙張,試圖集中精力,將紙頁上的一條條線索串聯起來。一幅幅畫面在她腦中拼湊縫合,漸漸得到一條清晰完整的故事線。
九年前的初春,溫宏遠受到地質局的派遣,去到地處雲城管轄的縣級市——恪江市完成一項地質勘測工作。
溫宏遠和其他三名同事一同入山,四個人帶了齊全的勘測裝備和通訊裝置,便於時刻與上級組織保持聯系。然而在工作進行到第四天時,他們突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玉麟山西峰的山腳下正在進行一個溫泉開發專案,工程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作業,開發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而這個專案的開發商和投資商,正是在京州商界混得如日中天的陶氏集團。
溫宏遠和幾名同事在深山區一直作業到傍晚,準備撤退時,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類似巨石爆破的聲音,並且就在不遠處。他們察覺到些許端倪,便偷偷跑到溫泉施工現場探聽,不料就此發現了溫泉開發專案背後隱藏的骯髒勾當。
工程隊在進行溫泉開發工作時,無意間在泉水裡檢測出了稀有金屬物質,上報給集團後,集團老總陶延盛便和當地地質局的資源開發部門勾連起來,合謀著私挖礦山私採金礦牟利,因此並未向上級部門彙報此事。
溫宏遠和同事是在拿著錄音準備偷偷撤退的時候被陶氏集團的人發現,直接將他們扣押下來,切斷了通訊裝置,將他們帶到老闆陶延盛的面前。得知此事,陶延盛開出了相當豐厚的報酬,威逼利誘他們閉嘴,為其保守秘密,但幾名勘測人員從始至終謹守初心,並未服軟答應。
後來的事情可想而知,幾名勘測人員被牢牢看管起來,與外界徹底失去聯系。
直到有一天,溫宏遠他們被蒙上眼睛帶出了玉麟山一帶,他們被捂住口鼻失去意識,再醒來已經是在十分陌生的環境。直到第二天被人帶著去到一座窯廠,他們才發現自己被丟進了黑煤窯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後面的故事溫荔大致能夠猜到。這幾年國家加大反腐力度,嚴查各類國營及私有企業貪汙腐敗之風,而陶延盛在業內得罪的人太多,在多所企業聯合舉報下,陶氏集團各類醜聞頻出,市紀檢委已經成立了調查小組,對陶氏集團旗下産業進行深入詳細的調查。
眼看當年的事情快要藏不住,陶氏集團內部動蕩,叛變的自然大有人在。在解決黑煤窯遺留下來的問題時,有人偷偷將溫宏遠藏在運送煤炭的貨車上帶了出去,丟回了玉麟山,等待著溫宏遠自己摸索出去報警,以此曝光陶氏集團的惡行。
“所以姨父早就知道我爸爸的下落。”溫荔緊攥著手中的紙張,眼淚滴在上面浸透薄薄的紙頁,“可是每當我詢問姨父,他總是不肯告訴我實情……”
“何止呢。”褚顏嘆了口氣,惋惜道:“甚至在查到你父親失蹤的真相後,他並沒有選擇報警,或是動用關系把人救出來,而是選擇冷眼旁觀,任由你父親自生自滅。”
“姨父是不願和陶氏集團有任何沾染,生怕自己多管閑事,日後會給賀家招來災禍……他是怕陶延盛報複賀家。”溫荔哽咽著說。
“看來你還算聰明,一點即通。”褚顏從座椅上站起身,踩著高跟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現在明白賀治文為什麼同意你和賀知衍在一起了嗎?”
“他在你父親的事上欺騙了你,並為此感道良心不安,所以才想著從別的方面補償你,比如接納你,讓你成為真正的賀家人,與他們榮辱一體。這樣一來,他既能瞞過你,也順帶著瞞過了知衍,你們一家人就此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氛圍裡,誰還會在意溫宏遠這個將死之人呢?”
“但那好歹是你的父親,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他明明可以報警搭救,卻選擇置身事外。為了不與陶家産生牽連,不惜讓你父親自生自滅。”
說到這裡,褚顏忽地冷笑一聲:“還有啊,這件事情,你小姨也是知道的。只不過是在權衡利弊過後,選擇幫賀治文隱瞞,做一顆聽話的棋子,也好穩住自己賀太太的位置。”
“不過話說回來,賀治文選擇你做他的兒媳,還不是因為你無權無勢,最好掌控?”褚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細細打量著她沾滿淚痕的臉,輕嘆道,“真可惜啊,本該是無憂無慮最美好的年紀,可你的人生,你爸爸的人生,就這樣被陶家人和賀家人徹底毀掉了。”
話音剛落,褚顏感覺到頭腦有一瞬的眩暈,險些站不穩,立馬從包包裡翻出一瓶藥片,倒出幾粒來,就著水嚥下。
她在助手的攙扶下靠著牆壁靜站了會兒,漸漸緩過勁來,看著她說:“商人最看中的永遠只有利益,陶延盛如此,賀治文如此,作為他的兒子,賀知衍自然也是如此。”
“若不是看透了這一點,當初我怎麼會和賀治文離婚?”
溫荔麻木地站在原地,看著重症病房裡病骨支離的父親,心髒悶痛以至於身體産生了連鎖反應,開始頭疼耳鳴,雙眼暈眩。
“事實真相你都看到了,該怎麼做,你心裡應該清楚了吧?”褚顏如判官一般站在她跟前,用極其溫柔的語調道出最最殘忍的話來,“我這個人還算慷慨,給你一週時間和我兒子斷幹淨,我保證你父親能夠接受最好最高效的治療。”
“但如果你做不到,我不敢保證你父親能不能撐到陶家落敗、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畢竟現在陶家還沒徹底倒臺,倘若你父親的下落在此時洩露出去,你猜陶家人會不會放過他?他會不會只剩死路一條?”
“好孩子,好好想想吧。”褚顏拍了拍她的臉,紅唇在她眼前張合翕動著,像是要滴出血來,“畢竟只有一週時間,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走吧,岑東。”她揉了揉眉心,對一旁的助手說,“我好久沒見到我兒子了,你送我去一趟他公司樓下吧,我要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