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望不是肺癌啊。
顧連綿垂著眸,暫時從龐大的計劃推演中微微分神,難得分了一份心思放在一年前絕對不會去考慮的事上。
她答應衍之要活著的,她不願對他食言,從來都不願。
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顧連綿左肩上的燒傷太過嚴重又耽誤得過久,雖然已經得到了處理,但照目前的感覺來看,怕是又感染了。
至於處理……便是不帶麻藥地把腐爛的肉一點一點從傷處剜下來,還是顧連綿本人親自動的手,背心上半掛個襯衫,消毒酒精小半瓶“刷”一下倒上去沾濕了大半也不在意,手起刀旋,咬著塊木頭全程面無表情,最後隨便撒了藥粉,滿不在乎地裹了紗布,把他們派來的醫生都看得陡然心驚。
那醫生是就是專門治這些亡命之徒的,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甭管在外多兇神惡煞,對自己愛惜得緊得人比比皆是,哪知如今當真大開了回眼界見了個更瘋更不要命的,一下傻了,愣愣站在一邊,拿著針管的手都抖了,哆哆嗦嗦了好半天。
直到那明明看起來那麼弱不禁風的姑娘繫上最後一顆襯衫釦子,遮住了白皙肩頭上猙獰可怖的傷口。
一雙清冷如琉璃的眼睛淡淡掃過來,似是在催促這針到底還打不打,隱隱有些不耐,看著看著,就又要伸手過來自己動手。
醫生忙攔住她,訥訥道:“我來,我來,你別動了……”
對自己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下這樣狠手的人,絕對不是什麼善茬,他見過的一隻手都能數過來,這種人都是能成大事的梟雄,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他幼時父親便告誡過他,這種人大多並非善類,不可輕易結交,也萬不可招惹,與其扯上關系便是攤了大事,普通人家沒那個能耐與他們周旋。
但這次,醫生聽從他經驗豐富的老父親得出的判斷其實錯了,瞭解顧連綿的人都知道
——這個人向來只是對自己不好而已,只有她自己。
這點方衍之最是深有體會。
他的愛人,一直是那種寧可自傷十分,也絕不傷人一分的人。
顧連綿是早産兒,孃胎裡帶的毛病身體向來不太好,普通人一年也就感冒個兩三次,她一個季節就能超過四次,時不時還能發個燒幾天不退,藥物過敏源一長串,比如廣譜類青黴素她就用不了,骨質也脆,脫臼骨折是家常便飯,後來久病成醫自己就能隨手接脫臼,也省得還要去醫院麻煩。
這人向來對自己不太上心,覺得只要不死就沒什麼大事,還很多次為此覺得耽誤事心下微有氣惱。
明明也不是多金貴的命,怎麼就這樣嬌弱的不一般了,平時還好,關鍵時候真的是……挺討厭的。
她是真的在認真地嫌棄她這個身體太過麻煩。
顧連綿幼時家逢巨變,孤苦飄零完了前二十幾年,後來桐大一事後還要應付各方的暗殺堵截,一邊堪堪保著命一邊滿心籌謀算計,地獄深淵蹚了個遍,一閉上眼全是熟悉之人驚悚血腥的死亡場面,晝夜不得安息。
命如草芥地長大,雖不會自輕自賤,卻也早忘了好好對待自己。
她從沒嘗過被人放在手心裡呵護的滋味,後來乍然嘗到了,就像一個暴富的窮人般惴惴不安,只覺得甜得不真實,哪怕方衍之再怎麼如珠如寶地悉心呵護照顧著,這麼多年來沉澱下的潛意識裡還是沒太把自己當回事,只記得把那個一直對她好的人默默擺到了心尖尖的位置。
所以才說這個人啊,只是疼了太久沒人發現……自己習慣了而已。
沒有人會真的喜歡疼……
日頭一點一點地挪上去,溫度也漸漸升高。
“顧小姐”
黑色風衣被晨風微微挑起下擺,一直保持著背對姿勢的男人忽然抬手,遙遙指向了遠方。
沉緩的音色悠悠流淌——
“你看那邊。”
男人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