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是她從南宮青言語裡猜出來的,誰是小孩心性,誰又會一直給南宮青講她的故事,她在寄雲縣數來數去,也就只有尤風雨了。
尤風雨有那麼多張柳時純,光靠抽又能抽到多少?只是因為喜歡她。
柳今一出了門,兩三點雨滴掉下來,天雲漩渦似的攪聚,風裡是熟悉的鐵鏽味。她沖門內擺手:“你在府裡守著,明天記得來給你老爹開門。”
尤風雨扶著門,叫她:“柳時純!”
她頭也不回,只把手掛到戒刀上,算作回應。出了巷子,龍博要走另一頭,被她伸長手臂給抓了回來:“不用去看了,四個縣門早已被封死,裡外全是甲兵。”
龍博說:“這批人味道生,你都認得?”
“我不認得,”柳今一壓低龍博的身體,跟她湊首商議,“但我知道他們是誰的兵,那人你也想見。”
龍博頂起鼻尖,在半空嗅了一會兒,很聰明:“那禿驢兩年沒露面,昨夜忽然從外頭回來,是專程給人開道的麼?”
“不錯,他既不是寄雲縣的人,也不是劉逢生的兵,當初押運你,還要借孫務仁的勢,”柳今一看前方,“我料定他該是外面來的人。他這兩年不露面,多半是去主子跟前做了哈巴狗,不然帶不來這麼多甲兵。”
“他昨晚已經死了,”龍博略微神氣,指了指縣衙的方向,“我給他掛那了,我們現在要把他拿回來嗎?”
柳今一問:“你留下了他的什麼?”
龍博跟她不熟,所以不想答。
柳今一說:“禿驢開道,後頭的官兵絡繹不絕,這是因為主子來了。他們現在盤踞在縣內,是為了布設後手,若是等他們布設完,別說南宮青,就是這一縣百姓也要落入他們之手。”
“你們內鬥關我屁事,這一縣的人又不都是我朋友,也不是我妹妹,死了活的我才不管。”龍博說著,在兜裡摸了一陣,掏出個油紙亂包的東西,“這是他的手指。”
她把東西丟給柳今一,又有點捨不得,但還是說:“我是為了青魚,她救我,我欠她一條命。”
柳今一接住,拿起來看:“我知道,這是沖青孃的面子,不過這東西你不用給我,還得你用。”
龍博便立刻奪回來,她要這根手指是想帶回去給妹妹吃,兜裡還有幾根。
柳今一說:“禿驢常伺候在主子左右,他身上有主子的味道,你能不能順著味道找到主子?擒賊先擒王,只要我們逮著那個人,不怕門不開。”
“這裡的味道很雜,一下進來這麼多兵,全是臭味,”龍博推開柳今一,在原地嗅了嗅,又轉過身,指了個方向,“走這邊。”
她二人走進雨中的時候,呂大人正從雨裡出來。他抖了抖衣袖,不敢張望,在門廊底下跪倒,恭恭敬敬地磕頭:“侯爺躬親前來,下官有失遠迎!”
外頭的馬匹踏蹄嗤聲,有人坐馬上說:“老呂,你也是個糊塗鬼,一樁閑差,竟能叫你們辦成這樣。”
天這麼冷,呂大人卻滿頭是汗,他用衣袖胡亂擦拭了兩下,趕忙道:“下官確實糊塗,沒承想那劉逢生——”
“好啦,你們的閑事與我無關,不必一股腦都說給我,自個兒心裡頭掂量著點,橫豎是你的腦袋,到時候要保還是要掉,全憑你的本事能耐。”那人踩著隨從下來,一雙靴落在泥濘裡,他抬腳在階上刮蹭,“官大了沒得說,官小了可得有進取之心。姜重讓你來這頭,明顯是要栽培你,但你怎麼搞的,連耗子也能放跑。”
這人不準呂大人提劉逢生,這是明示要避嫌,呂大人辦壞了事,上頭只有個姜重能為他作保,心裡怕得厲害,又想到這人在東邊的那些傳聞,不禁遍體生涼。他木著身子,結結巴巴地說:“那劉軍門心慈手軟,分明抓著禍首,卻遲遲不肯就地處決,下官屢次勸他,他皆當做耳旁風,最後叫那禍首奪了刀,在衙門裡殺了十來個人,劉軍門不敵她,也被一塊兒殺了。下官正是見劉軍門奈何不了那禍首,才鬥膽叫人去州府送信,本想請幾隊赤練軍來支援,怎料驚動了侯爺。至於那耗子,實在是下官考慮不周,多虧了侯爺英明決斷,將他從半道兒上抓了回來,不然憑著下官這榆木腦袋,早該釀成大禍了。”
他經歷宦海,比劉逢生聰明多了,只把劉逢生的死推到柳今一身上,決口不提狼女的前情,又把放走尤秋問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給足了這人體面,最為緊要的是,他還不知道這人究竟是為什麼來的——從這去州府,還要幾天功夫,訊息傳不了那麼快,只是一天一夜這人就到了這裡,表明他其實早就在路上了,只不過呂大人和劉逢生資格不夠,所以才一直沒得到訊息。為了穩妥,呂大人只將他的到來說成是因為自己求援,這樣日後要真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追究起來也有個理由。
那人在雨裡站了一會兒,不知在看什麼,半晌後道:“罷了,也算你機靈,叫人將這寄雲縣圍的跟鐵桶似的。那禍首跑不掉,只管這麼一家一戶地搜過去,天亮前必能抓到她。”
他負起手,又說:“我來這地方,不是為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朝廷急調,皇上欽點我過來整頓岜州府軍務。廖祈福不是不在麼,岜南岜北各自為政,這樣怎麼能對付戎白?恰逢東邊的反賊剛除,我趁熱打鐵,帶著八千個護東衛過來收拾殘局。朱勝在哪兒?他昨日就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