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主子倘若是京裡的,”代曉月沉默須臾,面無表情地說,“這事便不是我們一隅衛所能夠左右的,你即使把我二人都算在裡面也沒用。”
朝廷有律法分職,狻猊軍守邊,廖祈福的職責就是打戎白,也只能打戎白,她憑威望在岜州府涉及民事,本就惹得其他人對她非議不斷,這案子牽扯越大她越無權處理。
從前商隊在岜州府境內買賣女人,許竹溪的做法最穩妥,她只要抓到就會就地扒皮,一是震懾其他牛鬼蛇神,二是追查出去沒結果。出了岜州府,外頭的人個個背靠大樹,你說你是狻猊將,他們說狻猊將算老幾?衙門官司打起來門道多著呢,一路有一路的碼頭,真要走章程,你就等吧,等個一年兩年,那些商隊人馬都不知道“遞交”到哪兒去了,一追問就是此事不急,急什麼?這事跟你們打仗有什麼緊要關系嗎?賣的女人又不是你狻猊軍裡的軍娘,大顯的人牙子數都不數完,一個個辦起來沒個頭——所以只能殺,拿住就殺,不管誰的人誰的馬,只要落到她們手裡,一律當山匪賊寇就地斬殺。這樣即使商隊是有來頭的,對方也只能吃啞巴虧,這都是沒辦法的辦法。
“對外頭的人來說,賣女人是小事,”南宮青說,“但若是此事涉及戰事——”
“你引柳時純來,我猜是因為她去年輸了那一場的緣故,你們拿到了歸心的菜刀,料定孫務仁與那場仗有關系,想要借他勾結戎白的事情一併拿下他背後的主子。”代曉月輕輕嘆氣,轉過眼珠,瞟向柳今一,“你是不是早在被劉逢生審訊時就知道了?你殺劉逢生,也是為了滅口。”
天光明晃晃,照在柳今一的臉上,她微眯起被照到的那隻眼睛,神情自然,要笑不笑的:“我殺他是因為他該死。”
代曉月連身體也轉過去:“你已經知道主子是誰了。”
柳今一笑說:“怎麼,現在輪到我開天眼了?我不知道。”
“你知道,”代曉月斬釘截鐵,“我瞭解你,柳時純。”
柳今一看著她:“你瞭解我什麼。”
“我瞭解你做事沖動,不計後果,”代曉月面色漸沉,“還瞭解你剛愎自用,狂妄傲慢。你殺劉逢生,是因為你想一個人處理這件事。”
“第一,”柳今一豎起手指,“你瞭解我的盡是缺點,我不承認;第二,這件事原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
她並起兩指,在她們之間劃出道看不見的界線,暗示自己早已不是“我們”了。
“又是你一個人的事,”代曉月眼皮都不動,冷誚道,“打輸了沒有我,查案子也沒有我,這天底下就你行,天塌了你都能一個人:“你別找架吵。”
代曉月抬起手,猛地拽過柳今一的領口:“你說的,做個廢物就能心安理得,那你怎麼不繼續做?”
咔嚓。
她又聽見了那一天的聲音,那一天廖祈福說那句話,她就站在人群裡,清晰地聽見柳今一斷頭的聲音。她多瞭解她,只須看一眼,就知道她那一刻的感受,可是她做了什麼?她什麼也沒做。
“你知不知道我最煩你什麼?我最煩你這副德行。”
——天下敗軍之將多得是,輸了不打緊,緊要的是心氣兒和膽量別丟了,可是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哪還有半點沖勁兒。酒喝那麼多,骨頭全泡爛了。
“我當初叫你滾。”
——趁著還有點臉面,滾吧,滾出狻猊軍,滾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柳今一,你不配為將,你就只配做個喪家犬,一輩子任人踩!
“你就滾,現在又來充豪傑,廢物、廢物,”代曉月胸口起伏,她逐字逐字地說,“到底誰是廢物,你以為是你?其實是我,倘若你有信過我一次,我們也不至於割恩斷義!”
她陡然推開柳今一,骨牌輕響,彷彿是歸心還在兩個人之間左右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