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猜
“你不要紅口白牙誣蔑我,”劉逢生狼狽地轉過頭,盯著地上熄滅的燭燈,“就憑那人死前講的一個字,你就說那些死士都是我的兵,這話誰信?你也是被逼到絕路,開始胡亂捏造了!”
“行,你要死,我也不攔你,”柳今一把椅子往後搖,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你以為這幾個兵身上沒標識,就永遠查不到你,你怎麼不想想,你後頭那‘主子’缺死士嗎?他不派自己的心腹死士出馬,偏就派你來辦——你嫌疑很小麼?”
“危言聳聽,”劉逢生的臉色陰晴不定,“我有什麼嫌疑?你就算把那幾具屍體再扒一遍,也栽不到我頭上。”
“原來你是真傻,我剛還以為你裝的,”柳今一摸過暫赦令,“你應該還記得,我從你的兵那裡繳獲了一把匕首。”
劉逢生說:“就一把慫爛匕首,能跟我沾邊?你淨扯吧!”
柳今一道:“那可不是把尋常匕首,那是把雁字造。”
劉逢生鬆弛下來:“雁字造怎麼了?也就你們狻猊軍稀罕,整個岜州府用雁字造的人多了去了。”
柳今一把暫赦令折成紙鶴,頂在指頭上玩:“雁字造過了無骨河,在岜州府只有山匪能用。你覺得這事跟你沾不著邊,那是因為天還沒亮,等天一亮,竺思老從北邊趕過來,只要查一下案宗呈詞,就能發現這裡居然還有把雁字造的匕首。你也知道,蒼天女統管岜北軍備,什麼刀、什麼甲,誰家造的、從哪兒來的,只要讓她看一眼,她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那把匕首憑你的本事弄不來,只能是‘主子’賞的,他辦事謹慎,絕不會直接賞給你,一定會走其他門路,在岜州府雁字造能走什麼門路?只能是山匪。他從山匪那頭把匕首賞給你,這麼好的東西,你自己不留著,反而讓底下的人拿來扮死士,你不會這麼大方,所以這也只能是‘主子’的命令。
“你說他要你的兵扮死士,隨便給幾把鋼刀湊合不就行了,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周折弄把雁字造過來?當然是因為你蠢,你以為人家這是在褒獎你,你知不知道那把匕首隻要被我繳獲,思老就一定會追查到底。等思老查到山匪,你猜怎麼樣?你就從岜南軍門搖身一變,成了勾結山匪的兵賊。”
劉逢生面色驟變:“我沒有!”
柳今一吹飛紙鶴:“你沒有?你沒有和山匪私下吃過酒,還是沒有和山匪稱過兄弟?你當心點,山匪從朝州府那邊走貨,手上都有詳細記檔,幾月幾日,刀是幾兩購入,又是送給誰的,全部清清楚楚。你覺得自己在為‘主子’排憂解難,其實你根本挨不上邊兒,人家就把你當個墊刀的替死鬼。”
劉逢生胸口起伏,喝道:“你休想嚇唬我!一把匕首,你們盡管查好了,我倒是要看看,竺思老能不能靠那把匕首扳倒我!”
“那不正好,”柳今一單手掛住椅背,“你和思老打起來,寄雲縣的案子就算結了,牽扯到衛所軍務,以後跟‘主子’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她摁著紙鶴,讓它蹦躂:“好極了,我們一個勾結戎白,一個串通山匪,最後都送到州府待斬。我是無妨,我的兵都死在戰場上,在赤練關留了名,你就慘了,什麼丘八軍門,從你老爹到你,一場都沒贏過。”
劉逢生赤著雙目,喉頭哽了幾下。
“我做過參將,也拿過狻猊牌,大小仗無論輸贏,一場也沒逃跑過。”柳今一抬眸,輕蔑地說,“你呢?一輩子滾黃土,光顧著跑了。”
劉逢生潑風般地沖向柳今一:“你住口!你得意什麼?你也不過是沾了廖祈福的光!我沒跑,我從來就沒跑過!赤練關破了以後——”
柳今一椅子微仰,心不在焉地打斷他:“你們就開始賣女人。”
就是因為她這副德行,才激得劉逢生手都抖起來了。他一手攥著拳頭,一手狠狠指著柳今一:“放屁,你放屁!我沒賣過女人!狐州府的商隊進來,說要做皮子買賣,他們手裡拿著京裡的文書,你們也給他們開過門!”
柳今一根本不接他的話,一味嘲諷:“這會兒還想撇清幹系,要是沒你放行,那狼女能被弄到寄雲縣?”
劉逢生暴跳如雷:“你淨他大爺的胡亂攀咬!狼女能到寄雲縣,你該問問你們狻猊軍!那孫務仁——”
他粗喘幾聲,把話卡在喉嚨眼裡,想嚥下去,可是對上柳今一的目光,又驀然怒道:“幹你祖宗,你心裡瞧不起我,覺得我就是個邀功取媚的軟骨頭……”
柳今一說:“是啊。”
劉逢生發上指冠:“孫務仁一個岜北縣令,賣人關我屁事!他能跑到關外,你以為他怎麼出去的?就是你們放的行!他打著買賣籌糧的幌子,把那狼女塞到隨從行囊裡,從你們眼前大搖大擺走的!他能當縣令,也是你們的功勞,說他這些年東奔西走,籌糧辛苦——操他大爺的,他能不辛苦嗎?他吃兩頭飯呢,也不怕撐死!”
他推開桌子,在室內煩躁走動:“真是要被你們害死了!兩年前孫務仁出關,先以收皮子為藉口,在那裡亂逛,狼女就是從我地界上收的,他要賣掉了我還高興呢,省得這會兒麻煩,還把我牽扯進來了!”
柳今一道:“孫務仁冒這麼大風險,不會只為了錢,要狼女的人是不是‘主子’?”
“你問我,我問誰去!反正狼女他沒賣掉,一直藏在寄雲縣裡。”劉逢生還赤著雙目,“這事要真是我做的,我才不會留活口,可是孫務仁貪念極重,覺得那狼女樣貌不凡,一定有大用,捨不得殺!他把她關在那地窖裡,半年後又後悔了,便找了南宮老爺——他們熟!那南宮老爺也不是好東西,以前替孫務仁處理大貨,知道該怎麼解決。
“這事原本到這兒就結了,可偏就見鬼了,南宮老爺看過那狼女,也覺得能有大用,便叫自己的女婿,那陳什麼六的龜胸,讓他看守狼女。他們原定今年入秋,就是半個月前,原定那會兒要把狼女弄出州府,誰料南宮老爺早不死晚不死,就那會兒死了!這下真是倒了黴了,輪到我了。
“我實話告訴你,我知道這麼多,全是因為半個月前,我收到孫務仁的信,他求我救救他,我尋思救了他,寄雲縣以後就算岜南的了,便告知他盡管去州府。他路上傳信,給我陸續把這些事交代清楚了,我看了也慌,不怕別的,就怕朝廷因為這事疑心我勾結戎白,於是讓孫務仁趕緊去投案,他一直沒迴音,我以為他跑了,便叫我的兵扮作死士過來打探訊息。
“這一看更是說不清,孫務仁居然死了!恰逢我出行,在岜南又收到一封信,也不知是誰寫的,恐嚇我要栽贓。好麼!這下全成我的錯了,可是孫務仁死了,南宮老爺、陳小六都他大爺的死光了!沒人能為我證明清白。這事關繫到賣女人,中間,中間還摻雜了我跟山匪——我沒勾結山匪!我也窮,平日裡就跟他們做點私人買賣。
“那天吃酒,我喝糊塗了,如今想來,應該是被他們灌的,稀裡糊塗就認了這件事,說孫務仁是被我害死的,這下給了山匪把柄。後來尤秋問要查案,我是向著他的,但他找來了你和代團素,這不完了?山匪見我發愁,就說他們有個法子,能為我擺清嫌疑,就是那把雁字造!我本以為有雁字造,你們就該懷疑山匪,懷疑朝州府,哪想最後還是落到了我這裡!”
他說完,重重拍了下桌面,又看向柳今一:“至於你說的什麼‘主子’,我屁都說不出來,因為壓根兒就沒有!就算有,你也該去問山匪,是他們設套叫我鑽,我目下還真成了個墊刀的替死鬼!”
柳今一一直沒打斷他,似是沉思。她這會兒也不嘲諷了,神情正常:“那你那張‘八百裡加急’的文書又是從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