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青
啊。
尤風雨差點啊出聲,被柳今一摁著腦袋給壓了下去。柳今一說:“夫人妙手丹青啊,把這山君[1]畫得活靈活現!”
這回答屬實意外,連代曉月也呆了片刻,但她很快就恢複了,道:“原來如此,是我愚鈍,早該想到夫人出身州府的官宦人家,理應是個才學出眾的妙女子。”
“才學出眾四個字實不敢當,我家也不過就是州府城裡的小門戶,稱不上官宦人家。”南宮夫人姿態從容,“不過祖父南宮禛,曾在京中供職於開樂堂,專為貴人們作畫,我自幼觀其行,對畫也略懂些皮毛,平時無事時,就閑畫幾筆排遣寂寞。”
開樂堂是朝廷聚集天下善畫之士的地方,皇親貴胄、功臣名勳的畫像多出自開樂堂畫師之手,他們通常是奉旨作畫,若是運氣好,也能憑此得個一官半職。
柳今一說:“久仰開樂堂大名,沒想到咱們寄雲縣也是臥虎藏龍,居然還有夫人這樣家學淵源的丹青手。”
“我這點功夫,拿出去也是貽笑大方,怎麼好意思自稱丹青手。”南宮夫人從羅姐兒手上接過茶,“這兩幅俱是畫來解悶兒的,當初若不是老爺喜歡,我是絕不肯掛出來招人笑話的。”
代曉月道:“夫人和老爺如此琴瑟和諧,真是天底下難得的情深伉儷。不知夫人還沒有其他墨寶?”
羅姐兒說:“幹娘近來悲痛欲絕,實在沒有心情作畫。”
“我想也是,這兩次登門叨擾,都惹得夫人傷心憔悴,人都消瘦成這樣,哪還有心思作畫。”柳今一從善如流,順著羅姐兒的話說完,又話鋒一轉,“夫人不知道,我們這位團素將軍,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平日裡最愛舞文弄墨,可惜入了咱們狻猊軍,日常相處的姐妹都和我一樣,在文墨一事上是半路出家,所以她每次對我們吟詩,就像對牛彈琴。上回我們來見著夫人這兩幅畫,她回去後贊不絕口,不然今日也不會貿然詢問——既然夫人近來不宜作畫,那麼請容我再鬥膽求一聲,夫人有沒有以前的墨寶能賜於我們瞻閱?”
南宮夫人飲了一口茶,把茶盞又交回羅姐兒手上。她用帕子輕輕揩了嘴角,哭紅的眼睛再度和柳今一對上:“拙作能得兩位軍娘如此看重,原是我的榮幸,倘若再拒絕,倒顯得老婦喬模喬樣了。只是實在不巧,老爺去世以後,我哀慟不已,把從前的畫作都燒掉了。”
柳今一說:“這可真是遺憾……”
“不過,”南宮夫人垂下手,溫柔地看著她,“青兒的房裡還掛著一幅‘山君戲子’,軍娘若是不嫌棄,我這就差人取來。”
羅姐兒應聲去了,不多時,就將畫鋪呈在了桌上。所謂的“山君戲子”,其實就是母虎逗幼崽。
“好活潑的小虎,”柳今一看那畫上的虎崽昂首挺胸,雙目炯炯有神,“是夫人畫給小姐的嗎?”
“我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的便是虎,”南宮夫人倚在畫旁,伸手緩緩摸過那隻虎崽,“這是她十二歲的時候纏著我畫的。”
代曉月在旁邊看了須臾,說:“世人畫的猛虎,多指公虎,要論母親慈愛,也常以萱草花和紡車來簡喻,像夫人這樣的母虎戲女圖我從來沒有見過。”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並沒有變化,柳今一卻看了她一眼。
“青兒小時候脾氣很犟,喜歡的東西必須要得到,我若是不隨她的願,她可有的鬧了。”南宮夫人收回手,“後來大了就好了,有教養姑姑陪著學規矩,人也變得聽話乖巧了。”
柳今一道:“聽說小姐一開始並不屬意陳書吏,後來又是為什麼回轉心意?”
南宮夫人說:“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老爺屬意陳書吏,青兒就得嫁給他。我本也是不情願的,但招架不住老爺當時心意堅決,最後也只好……”
她話沒有說完,帕子就擦到了眼角。
羅姐兒柔聲勸道:“這都是那陳書吏的錯,幹娘,可不要再哭了。”
南宮夫人說:“既然提到了青兒,羅姐兒,你便帶兩位軍娘去青兒房裡瞧瞧,她常回來陪我住,興許還在家裡留了些東西。我是不成了,一想到青兒從前住在那裡,心裡就難過……”
她掩面嗚咽,丫鬟們都圍上來,勸起夫人。羅姐兒趕忙起身,引著柳今一和代曉月往堂外走。
“幹娘身子不好,近來我們在家,都不敢提青妹。”羅姐兒帶著她們穿堂,進了一處院落,跟門口的幾個婆子打了招呼,推門而入,“這就是青妹的住所,既然幹娘有吩咐,兩位軍娘娘便隨意瞧瞧吧。我在門口候著,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叫我就是。”
說罷,就回門口,跟那幾個婆子在廊下交代起來。
柳今一打量屋內,到窗邊探身,後面是片清幽的竹林,不由道:“真是個好住處,冬暖夏涼,靠近前院,又很安靜。”
尤風雨總算能開口了,她尾巴似的跟著柳今一:“你剛怎麼不說。”
柳今一問:“說什麼?”
尤風雨道:“說那牆上的畫跟我的墨畫片是一個人畫的。”
“我今晚已經說得太多了,”柳今一回身,“你有沒有聽過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