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歸心
代曉月瞥了眼柳今一,沒有中斷問話,繼續說:“怎麼就能篤定那是把菜刀?”
柳今一緩聲道:“熟悉。”
“不錯,就如這位軍娘所言,我敢篤定那是把菜刀,是因為熟悉。”陶嬸抬起一隻手,做出砍的動作,“老婆子個頭兒還沒灶臺高的時候,就被爹孃使喚,用上菜刀了,所以我當日一看見老爺的傷,便知道那是被菜刀砍的。”
尤秋問道:“南宮老爺除了頭臉,傷的最多的是手臂。照我的猜想,那晚他不是立刻被砍死的,而是被歹人追了一段路,手臂上的傷也是他為了護住頭臉才留下的。”
代曉月說:“我聽南宮夫人講,南宮老爺是信佛的,平日只吃素。”
“說起南宮老爺吃素,這也有段故事。”尤秋問揣摩著代曉月話裡的意思,決定把這故事說完,“我們縣太爺與南宮老爺是詩友,以前兩個人閑來無事,常常約著一塊兒去遊山,我那時憑著老實勤快,也被叫去作陪。有一回在山上吃茶,縣太爺問起南宮老爺吃素的緣由,南宮老爺說,自打赤練關破了,咱們岜州府就餓殍遍野,他夜裡常聽見流民哭嚎,心裡十分難過,便決意吃素拜佛,祈求上天能夠垂憐咱們岜州府的百姓。”
“好人啊,我就不行了,要是讓我不吃肉不喝酒,那比殺了我還難受。”柳今一雙手合起,被日頭曬得微微眯起一隻眼,“不過這也說得通了,南宮老爺品性如此高潔,會相中陳書吏一點也不奇怪,兩個人都是端方君子、雲中白鶴。剛聽陶嬸說,老爺去年大病一場,後來身子骨也沒好全吧?”
“差得很,”陶嬸收起帕子,稍作沉吟,又續道,“但也還好,請了州府的大夫來瞧,又在家靜養了小半年,到我上門的時候,老爺的氣色很不錯。”
“南宮小姐也是個孝女,”尤秋問在旁邊說,“老爺病倒,她就回去守在床邊侍奉,外頭的人說話沒分寸,不知道他們父女的感情有多好。我從前吃茶作陪的時候,常聽南宮老爺誇耀這個女兒,他可是個難得的慈父呢!”
代曉月道:“南宮老爺是慈父,那南宮夫人呢?”
尤秋問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涉及後院內宅,我也不好打探詢問。”
代曉月平靜道:“命案總比別的重要,都在岜北了,要還因循守舊,那我們岜北十三營的女人豈不是都該吊死。”
“他一個捕廳老頭,就算有心詢問南宮家上下,也得看人家買不買賬。”柳今一把那大葉子折騰來折騰去,“他不行,這不是還有陶嬸嗎?”
陶嬸擺手:“我什麼身份,南宮夫人什麼身份?老婆子平時就是捱打的鴨子——亂竄!我剛剛能說那麼多,都是去他家竄門子的時候胡亂聽來的,不保真!”
柳今一說:“我看他家的婆子丫鬟都很老實,不像是會亂說話的人。陶嬸,你好歹上過幾次門,就依你看,南宮夫人是個什麼性子?”
陶嬸躲不開,只得道:“夫人就是夫人性子,我也形容不來,瞧著也不愛笑,說是從前是州府那邊的大小姐,出身貴氣得很,可惜家道中落了,不然也不會嫁到咱們寄雲縣來。”
“羅姐兒說夫人是個菩薩心,”代曉月記性很好,“既然是菩薩心,想必也是個慈母。”
陶嬸道:“羅姐兒伺候夫人好些年,比老婆子更瞭解,她說夫人是慈母,那夫人就是慈母。”
代曉月和柳今一一個站邊上,一個靠門前,都沒有要放人的意思,陶嬸見狀,知道自己這話應付不過去,只好又說:“兩位軍娘是鐵了心要盤問老婆子,事關命案,老婆子也不敢亂說。夫人吧,要說慈母,那也的確是個慈母,就是我曾聽他家婆子說起過一些事。”
柳今一問:“什麼事?”
陶嬸道:“尤公方才說,小姐小時候常被老爺帶出門,這事不假,小姐從小就是個活潑性子,後來大了點,州府舅爺那邊派了教養姑姑過來,說小姐不能養野了,得讓小姐學規矩。
“小姐那會兒跟尤風雨差不多大,正是愛跑愛玩的年紀,要她待在房間裡靜坐,她當然不肯。教養姑姑拿她沒辦法,就找夫人哭訴,說自己以前在京城,連王公貴女都教過,就沒見過像小姐這麼能鬧的。
“夫人沒辦法,只得扮起嚴母。小姐不學規矩,夫人就用戒尺打她手心,可是她也不怕痛,捱了打還沖夫人格格笑,夫人見行不通,便用戒尺打自己手心,這一下小姐就老實了,她自己捱打沒關系,但她見不得自己的娘痛啊。”
陶嬸說到這裡,淚忽然止不住地流,她連忙扭身,一邊用手擦淚,一邊勉強笑道:“唉,叫兩位軍娘看笑話了,我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代曉月去摸帕子,又想起帕子早用光了,只能把手放回去,裝作沒事人。
陶嬸擦完淚,繼續說:“有了這個辦法,小姐再有不聽話的時候,夫人就打自己,幾年下來,小姐果真出落成了個文靜的好女子。夫人也可憐,這麼乖的女兒,偏偏死在自己眼前,你們說她哪能不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