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秋問忙說:“這案子涉及到的被害,初檢都是陶嬸驗的,正好她此刻也在這裡,將軍有什麼要問的,盡管問她。”
代曉月轉頭,已然恢複常態,她本也就不愛笑,當下只對陶嬸道:“我昨日到時已經看過驗屍陳詞,但還有許多地方不明白。”
陶嬸剛瞧著他們說話,一直在邊上裝木頭人,聽見代曉月問自己,才摘了蒙臉的帕子,說:“姑娘原來就是軍娘,老婆子剛剛沒規矩,得罪了!還望軍娘不要往心裡去。那幾頁陳詞寫了什麼,其實我一概不知道。”
柳今一道:“好嬸嬸,屍體都是你驗的,你怎麼會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尤秋問怕代曉月有疑,趕緊說:“是這樣,陶嬸不識字,當時只能請她口述,再由人記錄謄抄。”
“我是老了的,不比投奔狻猊軍的那些娘子阿妹,進去了還能上學堂,習個字多好。”陶嬸笑了笑,“我原先是鄉裡人,做穩婆也有十來年了,人生孩子我能接,牲畜下崽我也能接,碰見雞鴨鵝有個什麼病、什麼難的,我也能思量著幫治。說句沒臉沒皮的,大夥兒都看得起老婆子,所以都叫我一聲陶嬸,我聽著也舒坦。軍娘對那些陳詞有哪裡不明白?只管問我吧。”
代曉月說:“南宮老爺和陳書吏的死因都有詳細,唯獨南宮小姐沒有。陶嬸,南宮小姐是怎麼死的?”
“上頭沒寫明白,可外邊人都知道,那南宮小姐,唉,”陶嬸嘆一氣,“她是死於難産,若不是這個原因,那南宮夫人哪會跟陳書吏鬧成那個樣子。”
柳今一把大葉子拉下來,繼續扇風:“倒是聽小迷糊說過‘一屍兩命’,卻不知道具體。”
“陳書吏是上門女婿,剛成婚的時候,大夥兒都說他走運,老婆子說句得罪話,”陶嬸回頭看一眼屋內,“這陳小六雖然人品不差,可是距離‘一表人才’差遠了,他是個龜胸呀!那南宮小姐什麼人?光瞧她爹孃就知道了,品貌拔尖。陳小六剛過門的時候,外頭就好一頓嘲笑,都說南宮老爺要名不要臉。
“他要是光樣貌差點也就罷了,人還木訥得很,成婚訊息剛出來的時候,就聽說南宮小姐在鬧絕食。要老婆子看,這怨偶它就不該成!也不知道南宮老爺怎麼了,就中意這個陳小六。
“他們剛成婚,還住在南宮府上,後來說陳小六辦差不方便,就搬到了這裡,這離衙門近,過個街就到了。原以為南宮小姐受不了這委屈,誰知她也跟出來住了,就是日子過得太苦,所以常常回孃家。去年南宮老爺大病一場,說是不中用了,結果又救了回來,打那以後就一直催著南宮小姐生孩子。”
代曉月道:“既然是南宮家急著要孩子,怎麼最後要說是陳書吏逼死的?”
“因為南宮小姐是在孃家待産的,夫人信不過外頭的大夫,要親自照顧女兒。那天也是我接生,我記得很清楚,天黑黢黢的,下了好大的雨,小姐生不出來,攥著夫人的手哭喊。當孃的哪個能受得了那場面?眼見小姐要不行了,夫人哭得像淚人,一眾丫鬟婆子裡裡外外地端盆,可是血就是止不住。”陶嬸說到這裡又長嘆一聲,“那真是見者心碎,最後夜深了,聽小姐說了句‘娘我去了’,便再也沒動靜了!夫人哭厥過去,老爺也暈倒了,等夫人醒來後,就恨上了陳小六,非說是小六的命太差,剋死了女兒,要讓他償命。”
尤秋問也跟著嘆氣:“剛鬧起來的時候,只說要陳書吏賠錢,但陳書吏哪有錢?便說南宮小姐偷人,孩子不是自己的。問他有什麼證據,他說自己一年到頭都住在衙門裡,南宮小姐住孃家,兩個人面都碰不到,怎麼會有孩子呢?最後扯來扯去,還真弄出個姦夫。”
“我們查了一宿,一直沒問呢,這南宮小姐是個什麼樣的性子?昨晚夫人還在傷心,所以沒怎麼提起,至於陳書吏他舅爺,十句話裡五句都在放屁,也淨扯一些沒邊兒的,”柳今一搭著大葉子,話是問兩個人,眼睛卻只看著陶嬸,“所以現在還稀裡糊塗。”
陶嬸從懷裡抽出幹淨帕子,揩著眼角。尤秋問沒留意她,先回答了:“要說南宮小姐,我與她確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是她小時候的事了。南宮老爺就她一個獨女,以前把她當兒子養,常扮成小少爺的模樣,領出來應酬觀佛,她那會兒雖然年紀小,但已經很機敏,碰上鄰縣的舉人秀才刁難,也不怯場,頗有膽識!”
“尤公,那都是小姐小時候的事了,”陶嬸揩完眼角,神情很感慨似的,“女人嫁了人,還要膽識幹什麼?小姐大了,性子也靜下來了,平時很規矩,回孃家也是守著夫人繡花弄草,最溫柔不過了。[1]”
院裡無端起了陣風,吹過柳今一的葉子。她看著陶嬸,沒由來地想起南宮夫人,接著又想起南宮家的那幅猛虎下山。
“小姐死了,老爺也死了,後來連陳小六也死了,”陶嬸瞧著柳今一,“老婆子說什麼來著?這怨偶它就不該成,報應來得太快了!”
柳今一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臨時改了主意:“小姐死於難産,那老爺呢?他被土匪亂砍一通,兇器有沒有找到?”
尤秋問說:“我們趕到的時候,南宮家正燒著呢,都著急滅火,等找到南宮老爺,那些人早跑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代曉月道:“沒有兇器,但初檢也沒有細說傷口。南宮老爺是被刀,還是被別的什麼利器砍傷的?陶嬸,這你看出來了嗎?”
陶嬸略為思索,說:“軍娘,別的兇器我不敢篤定,但這個我可以。砍殺南宮老爺的不是其他利器,是把菜刀。”
呼!
剎那間,柳今一似乎又對上了那雙幽幽虎眼。她把手掛在腰側,身上的骨牌“哐當”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