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章 雪啊,可不可以把她的愛……
“根據氣象部門預測, 受強冷空氣影響,近期我市將出現低溫雨雪冰凍天氣……”
在一個淚失禁毫無障礙同時伴有發瘋毫無障礙的患者身上,質疑繁殖得比病毒還要快, 幾年來演化變異,竟也生出千年老樹般錯綜複雜的根脈。想要連根拔除,勢必要承受天崩地裂之苦。
“預計10日13日主城區有雨夾雪或雪,部分中到大雪,山區區域性暴雪……”
穆裡斯很早就給“死了算了”拉上封條,並暗自得意, 她可不是輕視生命之輩, 她絕不碰死, 哪怕吊著一口氣她也不能咽,她的命是伊實救了三次救回來的, 她絕不會繼續糟蹋。結果呢,得意的次數太頻繁,回過神來時,她其實已經糟蹋得差不多了。認為念念不忘的感覺是一種羞恥, 認為她的愛是最輕量的砝碼,認為她甚至不配被擺上天平……糟蹋得體無完膚, 這使得她照鏡子時感到索然無味有了原因。
“為切實做好低溫雨雪冰凍災害防禦應對工作,保障人民群眾生命財産安全,市防減救災辦發布低溫雨雪冰凍天氣防禦工作提示:……”
穆裡斯決定——她在這階段做了太多決定, 沒有一次不是在慢性自殺,所以這回她什麼決定都不做了,放任這條命自主行動,小蝌蚪找媽媽那樣,本能地尋找她的歸宿。
計程車司機切掉天氣預報, 調頻至相親電臺,耳邊一下子聒噪起來,彷彿雨雪提前降臨,噼裡啪啦地打在車窗上。男歡女愛和風花雪月本質上是一個東西。
質疑的聲音悄咪咪地繁殖:喂,你此程的目的地又有什麼不同嗎?你正在挽回的也不過是一段俗不可耐的體驗。試問你的燈有幾盞?僅有一盞,唯一的男主人公滅了燈你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大費周章地跑這一趟,還不是披著懺悔的皮出賣求偶標準?
“師傅,麻煩開快一點。”穆裡斯不耐煩地掐虎口。
“快不了,這個點最會堵車了,你要是著急幹嘛不早點出發啊!”司機數著紅燈,對這種情況見慣不怪。
“對,您說的對,所以為了彌補遲到的過錯,我現在就去把這一路上的紅燈全給砸了,您等會兒記得報警。”穆裡斯語調平淡地說,整理後腦勺壓亂的頭發。
司機並未往後看,光是聽她的話便咯咯笑起來:“你還是個急性子啊……”話音未落,他聽見車門開鎖的動靜,笑容僵在臉上,猛地回頭:“哎美女!美女!還沒到呢!你真下去啊!”
穆裡斯感謝他開在第三車道,旁邊就是非機動車道,走兩步被撞了還能爬起來。
“謝謝師傅,我馬上取消訂單,結束了給您個好評。”她用力關上車門,腦子裡惹人心煩的聲音也一併噤聲。
是的,麻煩閉嘴,要說這是心血來潮的求偶也好,是聲勢浩大的朝聖之路也好,愛怎麼說怎麼說。她不在乎了,反正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瘋子的基因,那麼作為一個瘋子,她要踏開腳步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不如說,她寧願變成一個瘋子,瘋子總是待其不薄,不受那些優雅唱詞的限制。
顯然倒拔垂楊柳輪不到一個瘦雞在紅綠燈上實踐,好在穆裡斯另有他法。她騎了半小時的共享電動車,手指和鼻尖凍得梆硬,印堂發暈,有幾秒差點駕鶴西去,硬撐到目的地,在公寓大門前緩了又緩。
她平複呼吸,摸出手機給伊實發去一條簡訊。
「are u hoe」
簡訊石沉大海,沒有回應。她來回跺了跺腳,盡量讓身子熱起來。
「i&039; here. pease just see oent.」
沒有一絲波瀾,像人間蒸發。她幻聽見低啞的指責,於是急忙忙地跑進電梯,搓熱臉頰。
他也許不想再看見她了,因為那天的狠話,他徹底死心了,明白她是個多麼矛盾自憐,心腸歹毒的女人,非但吸光了他的所有精氣,還想重回案發現場欣賞傑作。
穆裡斯上下摸索她能給出的全部誠意,竟然只有一雙可以下跪的膝蓋。好吧,那她跪得響亮些,跪出一個洞來,好埋掉她說的那些垃圾話。
她虔誠地敲了敲門。等待著,呼吸聲抖微微地飄。毫無應答。第二次敲門,毫無應答。
她突然想到——如果可以,她情願在這時候保持懵懂——一個比死心更令她狼狽的情況是,他已經離開了。正如她當年的欺騙,他也一聲不響地走了。
原來,原來找不到人,是這種心情啊。
穆裡斯慢慢蹲下來,蜷縮成一團,用力擠壓胸口,疼痛的源頭。水生火熱的牢籠並沒有將她淬煉出金剛不壞之身,反之驅逐她到一片空蕩蕩的地方,無助,虛妄,眼前是巨大的空白,無邊無際,隨時能壓死她,壓過來時卻是輕飄飄的,握不住,摸不到,矇住了她的眼睛,致盲。
樓道的聲控燈熄滅。穆裡斯坐在門前,點亮螢幕,手顫抖不止,她無心處理,顫抖著更好點開伊實的號碼。
忙音。
發簡訊。
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