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二更合一,超虐預警!……
橡果和聖誕節的鈴聲雙雙從樹上叮叮當當地掉下來, 剛打掃過的咖色花紋地毯一塵不染,瓦薩裡奇家族人丁興旺,馬上就有數不清的腳印拾柴火焰高了。布魯克覺得滾燙, 結束宴會後先行告退。他的腿在兩年前突然間變得不好使,有時走路不得不依靠一根柺杖,有時精神煥發也能自己開車,就像資歷深厚的老舊零件,丟掉可惜,敲敲又打打再上崗五年。由於喝了點酒, 他的走姿更加飄逸, 難說不是假借醉酒的名義掩蓋老腿破敗的事實。
這是老光棍的經典劇本, 他再有錢也告不到好萊塢去,只能咬緊松動的牙齒拋開所有臉面地思念自己兩個死去的兒子, 和遠在東方的眼裡只有女人的伊實。
理說他沒有嘲笑的資格,他比任何年輕人都知道痛失所愛的滋味,黃昏下的水面要涼了,天地的威風就是這麼大, 他幸福了半世結局卻是除了幾袋破錢什麼也沒剩下。
至少伊實的愛人還活著,穆裡斯, 對嗎?哈哈,這甚至不是那女孩應有的姓名。布魯克抬起膝蓋然後重重地跺腳,一股麻麻的力量從腳底蔓延上來, 他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至少穆裡斯還活著,伊實還有機會上演不顧一切的追逐戲,他從青少年時期起就是個混不吝的角色,沒人敢在他的頭上動刀取出切片一探究竟,沒人。這或許跟他常年與死神打爭奪戰有關, 除了呼吸和擁抱他不懼怕錯過。然而布魯克永遠記得那個趴在米勒太太的床邊皺著眉頭哭泣的十九歲小孩,灰白色的短發,泛紅的鼻尖和眼周,煙雨繚繞的深藍色瞳仁,過度發育的骨骼關節和尚未跟上節奏的肌肉,那麼大的體格窩在小小的椅子上,那麼年輕的臉龐卻走投無路,小孩眼裡容不下別人,小孩寸步不離地等待昏迷的母親睜開雙眼。
那時他剛為兩個兒子辦完葬禮。布魯克內心是希望伊實成功的,活著的人能有什麼苦衷呢?死不瞑目怎麼說也得先讓他這個老頭來。另一方面,他同樣預料著希望的落空,否則他所經歷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遺憾乃家常便飯,人總要吃飯,他如此說道。
伊實尋找穆裡斯的第一個年頭,他跟著一起去了,聘請了一位當地導遊,在北京這座城市旅居了一個月,最後當然是一無所獲。中國是個熱鬧的國家,人來人往,你很難在一張張相似的面孔中找到目標。可伊實眼裡容不下別人,一如既往。
“這是執念,不是遺憾,遺憾是已成的結果衍生出來的思緒,我可以回收思緒,放進recyce bin裡,再者當它是生命的調味品,傷口上撒鹽我也認了。而執念是病態的,你沒有非做不可的必要,沒有餓狼在後面追屁股,你自己也拿不出可信的理由,你卻不依不饒,說什麼也要去做,這是絕對病態不可置否的。
“講愛?小子,講愛的話如今的局面那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愛都不歡而散,還有百分之五歸於生離死別,沒有特殊情況。”
布魯克語重心長,老槐樹的葉子都落了幾片,也沒有拉回那頭犟驢。
“我很少做夢。”伊實說,難得話裡不摻憤世嫉俗的比擬,“她離開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在做夢。夢到她哭,抓著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哭,說她不要變成這樣。夢到她窩在沙發裡半天不動,手腳冰涼。夢到她跳到我背上,和我耳朵貼著耳朵。夢到她因為我的撫摸露出滿足的微笑,彷彿離死亡很遠很遠。我確信她在等著我,這不是理由嗎?她喊我來,我就來了,即使是在夢裡,即使是騙我的。”
癔症。無可救藥。布魯克將其判定為遺傳中的一種變異,穆裡斯也未必是一方對口的藥。他在想,如果當初米勒太太沒有那麼澎湃地一次次自殺——這很無禮,但遺憾是家常便飯——他的意思是,她在第一次自殺就一了百了,或許伊實也不會那麼澎湃地一次次渴望某個身影。
這個想法一出來布魯克立馬沁出一身的冷汗,他太瞭解伊實了,以至於能想象到他嗤之以鼻的口吻——他不曾認為自己是悲慘的。
……
洋節在美化促銷活動上是一把好手,穆裡斯接連被哄騙了三百塊買一堆夠用一年的生活用品,以及兩萬塊買一枚打火機,銷售員的嘴皮子比毒藥還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想要斷絕的決心:跟時間比起來,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錢永遠是廉價而不夠格的。
一個人能同時自私和脆弱到什麼程度,竟需要透過賄賂的方式求饒。
禮物僅僅是作為開胃前菜罷了,真正難以割捨的是後面的談判。穆裡斯自詡條理清晰,畢竟她有著五年的調教經驗,只不過物件是她本人而已,那也沒差,凡事講究一個穩妥,她既然能說服自己一步步挺到現在,每回崩潰都能懸崖勒馬,那麼也能說服伊實,他們可以做朋友,做酒友,再曖昧些的,做天涯若比鄰的紅顏知己,這不是很好嗎?嘔心瀝血一個字不沾,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更不用殫精竭慮地往這跑往那跑,在芝麻和西瓜之間反複搖擺。
她和伊實約在一家俄式餐廳見面,因為是平安夜,餐廳門口站著一顆小聖誕樹,綠得很不真實,上手一摸,果然是假的。故而對菜品也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沒見過荔枝的長安老百姓嘗嘗龍眼什麼滋味得了。
“怎麼樣?味道正宗嗎?”穆裡斯問,指了指表面撒有歐芹碎的煎蝦。
伊實在咀嚼中仍未下嚥便發表感言:“不,最好不正宗,離正宗遠點,越遠越好。”他贊成所有食物都經過東方廚師之手,他已經上癮了。
“桌上沒有一個菜讓你感覺有家鄉的味道嗎?一個都沒有?”穆裡斯暗戳戳地摳桌布。
伊實用眼睛掃了一圈,說:“這紅茶很像我小時候喝的。”
小時候,還沒呼吸過加利福尼亞空氣的小時候,母親和祖母經常在家裡煮茶,放很多糖,他冬泳後回到家,手上總要多出一杯這樣的茶。
“原來是這樣。”穆裡斯順手替他滿上,“我有禮物要送你。”
她從兜裡拿出一個盒子,推到伊實面前。
伊實愣了一瞬,趕忙下嚥,喉結用力地滾動,隨後清了清嗓,習慣性用指腹抹掉嘴唇上的油脂,然而手又髒了,這才想起來桌上有濕巾。
“天吶,有人要求婚。”他一邊擦拭指頭一邊開了個雀躍的玩笑。
“聖誕老人的謠言你也敢造?開啟看看吧。”穆裡斯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如果能在心平氣和中了結此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伊實拆開禮盒,打火機光滑鋥亮的金屬外殼反射出一道光,他驚喜地挑眉,放在掌中把玩,大拇指輕輕一挑,機蓋彈開發出清脆的“叮——”一聲,猶如教堂鐘聲的餘韻,穿透穹頂。穆裡斯被振奮到了,她起初只是圖這一款長得精美,不曉得聲音也那麼好聽,兩萬塊有兩萬塊的道理。
這份禮物讓伊實愛不釋手,他贊揚了好一會兒才放回盒子裡,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上面,說:“那麼,這是我收過最棒的禮物,毋庸置疑。不過很明顯我被你擺了一道,你曾說你對聖誕節不感冒,所以……”
“我知道。”穆裡斯打斷他,釋然地撇了撇嘴,“但我沒撒謊啊,我的確對聖誕節不抱興趣,你不用準備什麼。況且,你給的夠多了。”
多到她不得不當心衣服的線頭是否被勾出八百米而她本人一無所知,不得不重視起漏水的甲板,之類的,總之多到她應接不暇,德不配位。
伊實注視著穆裡斯,當她有所預謀的時候,音畫通常不同步,做表情時不說話,說話時做不了表情。這幾日她對親吻的躲避,牽手時的出神,安靜得像劇場結束後落下的幕布,焦慮往她身上爬得速度和貓身上的蝨子一樣迅速。
“為什麼是打火機?”他問。必須快點找出蝨子的源頭,他心裡想。
穆裡斯努了努鼻子,沒有看他,語氣散漫:“因為你吸煙啊。”
她沒意識到她表現得鬆散過了頭,其實跟她原本打算的“心平氣和”已經是兩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