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這就是精神病,你們以為……
冬天的大衣可以一輩子都不用洗, 對穆裡斯來說是一張貨真價實的特等獎。淋濕的窗戶和無法快走的腿腳,無一不在回味那場斟酒點煙又用膠水一塊塊粘在一起的酣夢。
“總有”聽起來很自由,比如“總有一日”“總有一人”“總有一些”, 可當筋疲力竭,連摁手印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時候,“總有”就是張逍遙法外的空頭支票。
穆裡斯知曉心氣不值錢,只能典當來一根折斷的竹竿,就算傾其所有傳承給來世,恐怕都不足以支撐她睜開眼看看這世界。所以, 這輩子, 只能是這輩子。
大衣的衣領上殘留一絲薄弱但遒勁的味道, 像一縷看不見摸不著的魂魄,忠誠地始終揮之不去, 與其說這是穆裡斯的臆想,不如說她集中精神,將自己棲身於這個味道。
沒有人知道她這一個多月去哪兒了,同事以為她回歸家庭, 父母以為她離家出走,雙方都對社會抱有極大且盲目的信任, 而對進入社會的個體保持長久的苛刻。就算她再度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時已經摔壞了一隻腳,那也在情理之中,用父親安濱的話來說就是:誰叫你這麼不小心。彷彿辭掉工作和長時間斷聯只會引導她走向離經叛道, 而不可能是死亡。
穆裡斯慶幸爛攤子沒有變得更加腥臭,只要躍過不破不立的龍門,她就再也不用聞他們令人作嘔的香水味。
安濱當偽君子上癮,先是責怪她年夜飯不回家吃飯,欺負完弟弟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給了她一千塊錢,告訴她工作不喜歡咱就換,那麼好條件不怕找不到好的。穆裡斯收下了那一千塊,存進一支名為“弒父之後請個好律師”的基金裡。
婚禮一切順利進行,新娘子和穆裡斯一樣年紀,家境良好,有自己的主見,她也有個弟弟,不過和她的年齡差距有些尷尬,讓他當伴郎太年輕,當花童又太成熟,所以讓他當送戒指的使者。
新娘來敬酒時,穆裡斯無端問了一句:“懷孕了不能喝酒吧?”
這對初出茅廬的夫妻神色一頓,不知何時走漏了風聲,新娘低頭看看略微鼓脹的小肚子,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說:“沒事兒,我就抿一小口,不能壞了興致。”
安志隆拿過新娘手中的酒杯,順著穆裡斯的話說:“你看,都說了不讓你喝,叫人擔心。”
新娘又奪回去,嗔怪道:“姐是擔心我,你是沒良心,那麼多人看著呢,你也不知道準備點白酒。”
白酒無色透明,最好隱身了。穆裡斯往杯裡添茶,酒店裡一種不要錢的大麥茶,解膩效果很好。
等新郎新娘轉到別桌,這桌的眾人開始將穆裡斯當成一道菜咀嚼,不管生的熟的,不管細菌感染,夾起來就吃。
“安濱,你女兒也到歲數了吧?別說結婚了,還沒物件呢?”
“女大十八變,你女兒真是越來越好看了,趁現在年輕,趕緊找個好物件,穩定下來嘛。”
“哎喲喲,物件可不是趕緊找就能碰上個好的,還是得擦亮眼。”
“人家高材生嘞!985懂不懂?再差能差到哪兒去!”
“也是,她條件好,找老公看一個你情我願,肯定不會差,沒準給你帶一個金龜婿回來呢!”
穆裡斯夾走桌上最後一塊油炸冰淇淋,安家小兒子望眼欲穿,扯著媽媽的衣領哼唧起來。安濱這會兒坐視不管了,忙於收取眾人的口頭份子錢。
“她就是事業心太重了,一年到頭只想著工作,剛進公司一年就當上了經理。我說女兒啊,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們做父親的,是不是都想看到兒女成家立業,對吧?她現在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住。”
圓桌轉盤就這麼轉啊轉,和安有彈簧和鬼面小醜的整蠱盒子一樣眩暈。穆裡斯本想喝完最後一口茶就摔杯為號,讓那個瘋子出來整治這幫人,但她忍住了,因為這是一群捅了你一刀還要背過去擦血的無頭蒼蠅,她不能一刀刀捅回去,那樣行不通,她得放一把火,燒個一了百了。
主持人終於走上舞臺推程序,諸位吃飽了飯有力氣做活動了吧,有請雙方家人代表上臺為新人送上愛的祝福。
女方代表是新娘的父親,圍繞“百年好合,常回家看看”抹了一把眼淚。
輪到穆裡斯,她一格一格走上舞臺,接過話筒,在聚光燈下對所有人笑了下,是那種在武俠小說的刀光劍影裡穿梭的笑。
“大家好,我是新郎官的姐姐。”她禮貌地微微鞠躬,話筒杵在嘴邊,“也是新郎官的初戀。”
掌聲戛然而止,困惑的竊竊私語此起彼伏。穆裡斯微微流汗,連忙拍了拍嘴:“說錯了,不好意思,我太緊張了。重新說。”
竊竊私語變成了鬨堂大笑,良莠不齊,像一千個哈姆雷特在決鬥。
“大家好,我是新郎官的姐姐,也是看著他一步步從初戀走向婚姻的見證人。我說話有點慢有點粗糙,希望各位不要介意。我的弟弟出生在一個包容性很大的家庭,有一個愛喝酒的母親和一個愛抽煙的父親,還有一個患有雙相情感障礙的姐姐。雖然,我只能算他半個姐姐。”
哈姆雷特一個個都突然瞪大了眼睛,彷彿臺上那位是真正的複仇者而他們則是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