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章 伊實蒙上臉就是入室搶劫……
父親, 您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擁有這種幸福吧,愛人坐在身旁,手拿捧花, 志得意滿地和每個路過人宣揚自己撿到了多麼珍貴的寶貝。您一定沒擁有過吧,因為您不止一個愛人,在愛裡貪汙,拔掉愛的鱗片換錢。
父親,您後悔曾掐著我的脖子叫我閉嘴嗎?我遠走高飛,在世界的盡頭失去了宣揚幸福的能力, 但我的愛人可以, 他把我散架的骨頭一塊一塊拼起來, 讓我發聲。
父親,就算如此, 想必您也對狡詐很有信心吧,因為您知道破鏡沒法重圓,傷口永遠都會留下疤痕。您摧毀了我對愛的一切認知,卻十分人性化地留了一條縫, 讓我透過這條縫窺探愛。您知道哪怕我突破這條縫,往外生根發芽, 開出的花也是畸形的。
父親,您最好的傑作是我,不是您的兩個兒子, 您塑造了一個渴望快樂同時偏愛痛苦的怪物,一個滿世界尋找有名的畫作然後親手把它燒毀的怪物。
父親,我失去了豐富的表情,您不允許我縮回蛋殼裡,但我必須縮回蛋殼裡, 找回掉落的第一顆乳牙。這是暴虐之罪,乳牙掉落是暴虐之罪。
父親,而您犯了欺瞞之罪。我尊敬您,因為尊敬您,我才能全心全意地恨您。您欺瞞我,對我說,幸福是痛苦的開始,是痛苦的最高階別,乃至一份微笑都被您奚落地遍體鱗傷。一百分是退步的開始,誇獎是自負的開始,交友是孤立的開始,仰慕是強.奸的開始。我從小與您對抗,卻在潛意識裡聽信了您的饞言。我恨您,到生命結束為止,我都將如此恨下去。
我終究還是懷著“到底什麼是個頭啊”的想法睡過去,醒來時想起了一路上的沉默寡言,伊實一定嚇壞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眼裡有光的小孩在接到捧花那一刻變得驚慌失措,變得只有苦笑和反叛似的一言不發。只因為我說了一句:我突然累了,請讓我休息一會兒。他便安排妥當所有行程,掀開被褥,將我擁入懷中,輕拍我的後背,講天南海北的故事。
“穆裡斯,這不是擺布,這是幸福。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我完全沒有對策了,只想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心甘情願對你百依百順,只要你是我的。
“我開始認識到我是個瘋瘋癲癲的人了,不是指折騰來折騰去,而是……離奇地想要你融入我生活裡的每一秒。
“穆裡斯,只要你想,怎麼對我都行。”
我都聽見了,伊實,你的愛足夠響亮,我都能聽見,但你忘了,你我的初見是在一個時日不多的暴風雪夜,延續生命同斬斷生命一樣需要巨大的勇氣,今日的禮炮對我猛烈撞擊,撞擊我歪歪斜斜地向前撲倒。在引文裡就寫上大結局的故事,不得善終。
……
回到羅弗敦的家,是的,我稱之為家,和伊實待久了,越來越喜歡不計後果地對曾經質疑的東西賦予一個交代。回到羅弗敦的家,我尋找我的行李箱,它曾在客廳流浪了一陣子,後來有了固定住所,但我不知道在哪兒。
伊實從倉庫裡把我的行李箱推出來的時候我決定生個不影響局勢但需要哄的氣。
“hy?我認為你再也用不到它了。”伊實說得天經地義。
“再把它亂丟我會讓你好看。”我罵道,兇巴巴地放倒行李箱。
裡面其實沒什麼好東西,只有一些證件,沒電的手機,和幾張百元人民幣,在這裡都用不上。暈,原來洗護用品一樣沒裝進去,知道的倒是不在乎什麼自殺講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來當北歐當野人。
“伊實。”我喊道,背後沒應聲,我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伊實!”
“我在!”腳步聲從廚房由遠及近。
我舉著手機問:“你有適合的充電器嗎?”
伊實驚訝於我竟然擁有屬於自己的通訊工具,大有裝瘋賣傻的嫌疑:“我還以為你們中國人交流都靠寫信,ething。”
我把手機交給他,說:“嗯,以後你要和我說什麼話請寫信,尊重我們五千年的文化。“
“我開玩笑。”
手機幸運地找到了適配的充電器,要充一會兒才能開機。伊實去屋外抽煙,可憐的他剛剛突然想起來家裡已經沒酒了,一併失去的還有調酒的樂趣,所以只好模仿一條擱淺的俄羅斯鱘魚,在外面發愁。
我盤腿坐在地上,長按開機鍵,啟動圖示在黑色螢幕裡顯現,我有些忐忑,伴隨強烈的不可理喻,感覺不應該由我來重啟,而是由皇帝身邊最有權威的太監為我閱讀。但是大清亡了很久了,我只能自己面對。
熟悉的鎖屏介面一下子把我拉回一瘸一拐的日子,時間真的只過去了一個月嗎?確定不是飛機失事在原本的時空裡我早已死亡,而現在的我身處另一個時空嗎?還是瞞著所有人住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死前的幻想?
hoy shit!我以前到底有多資深於自殺!光是一張桌布就讓我回憶起不少在這條路上狂奔的片段,真不是滋味。
解鎖後自然是沒有網路,終於體現出與世隔絕該有的樣子。相簿裡最近一張照片是我第一天在這拍下的窗外雪景,打算做遺照來著,然後在墓碑上刻“歲月靜好”,在微信裡裝裝也就算了,誰能和我一樣把逼格帶入土?又是一陣忐忑和汗毛聳立,回想起來真不是滋味。
“無訊號”三個字給了我點開社交軟體的勇氣,既收不到被甩了一份辭職信的上司的臭臉,也看不到寶貝兒子被刪了一巴掌後父親的破口大罵,可以坦然回顧前情提要,並且以海納百川的菩薩心腸與它們和解。
萬一和解失敗,等伊實進來,我一個一個挑出來告狀,等著吧,我迷得人家神魂顛倒,和我作對就是和他作對。
算了,天知地知,這種金絲雀心態完全是在呈口舌之快,事實上我是因為沒有辦法面對以前的自己,又不忍拒絕,便希望僱傭一個劊子手罷了。
微信裡有許多未讀訊息,這些機靈鬼鑽了幾小時的空子,在我登機前坐在候機樓發呆的時候冒泡,算得上我從中國帶來的現存的新鮮特産。
一半前同事,一半營銷號,濃厚的官場氣味撲面而來,很沒意思,無聊透頂。我往下滑,未曾想碰上了稀客。
大畜.牲,啊,也就是我爸的大兒子,發來兩條訊息,後一條直接顯示在主介面:「2月2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