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眼眶一下子泛紅,彷彿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都能讓她心碎,“你可真惡毒。”
冤枉,我想要握住她的手,但酒杯已捷足先登,我只好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失去有多少種,接納就有多少種。”
“誰接納?”
“我們自己。”
克洛伊像是聽到什麼做作的笑話,又是感到荒唐又是捧場地笑笑,“說得好高尚啊,而且從你嘴巴裡說出來,我都想呼叫911了!”
“你的確低估我了,克洛伊。”我口氣嚴肅,“我和自己做過的鬥爭是你難以想象的,失敗過很多次,尤其敗倒在疾病面前,往後每一天都在失去我的興趣和思考能力,和這比起來,其他失去的東西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了,都可以用‘not ask for anything’解決。”
克洛伊小聲哼哼,咕噥著重複我的話:“別無所求……”隨後發出質疑:“越聽越像勝利者的炫耀!牛氣十足!有種你別和伊實在一起!”
太殘忍了,實在是太殘忍了,基因也好,人類文明也好,全都太殘忍了,要一個走鋼絲的初學者嘗到甜頭一嘗就是二十幾年,而不給予她認識風險的能力,以至於她摔下來的時候還在想,甜頭怎麼到別人身上去了。
我終於有機會握住克洛伊的手,冰塊吸走了她掌心的溫度,我雙手捧著那隻手,孵化一顆獨特的蛋。
“說起來,我還活著也有你一份功勞。”我感受到她遲疑地要抽出手,於是握得更緊,“如果真像你之前說的那樣,你救了我,為什麼我們沒有共度良宵?”
“什……”
“你是怕和我共度良宵之後,我會故技重施鬧出人命吸引你再來陪我一晚嗎?”
“你還是悠著點吧……”
“那你又為什麼不能呢?非要把自己放在一個危險的處境,有什麼好處嗎?”
“真的,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把手抽走,再度擁抱冰塊,酒杯很快見底,但她留了一口,這一口酒在後來的聊天裡,很久沒有消失。
不存在絕對正義的主張,多得是關鎖和開鎖,遇上複雜的鎖可能一輩子都打不開,認命了等死,我手頭上有好幾把,開不了自己的鎖,就把鎖給別人。這是曾經一度主宰我的消極主義裡,最響亮的急切。
當伊實走過來用指關節敲響桌面時,我和克洛伊正聊到她出軌的那位牙醫身上,她有十分根深蒂固的把苦往酒裡吐的習慣,攔也攔不住,我被迫知道了很多凱文的驚天大瓜。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伊實坐不住,前來打更。
克洛伊本就正處在埋怨渣男的頭腦風暴中,現在更受不了伊實警告的眼神,在他開口之前便狠狠指著我說:“我沒動她的一根汗毛,但她性騷擾了我。”
“??”
我們不是漸入佳境了嗎小姐!
我的眼睛瞪得像看到人類的動物園大猩猩,到底是不同物種,語言愣是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伊實拿起座位上的圍巾,大幅度纏住我的脖子和嘴巴,對布魯克說:“我們要走了,你買單。”
他摟著我出門,冷空氣如充分發酵的面團,在我臉上撲個不停。我的步伐加速度超過了路上的車,生命不能承受之速,我掐他的後腰。
“發酒瘋啊?!”
大庭廣眾之下,伊實站住腳跟,折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雙唇堵住了我的呼吸。
“唔!”沒人能一身清涼地走出挪威的酒吧,不帶點酒味就要被稱作柳下惠,有這規矩?有這規矩也別出了門才強吻!
“哈……”我不打算狡辯了,硬體不支援,軟體不相容,事已至此也明顯沒有坦白從寬的餘地。
“穆裡斯,看著我。”
抗拒從嚴更不是明智之舉。我抬起頭,落入一雙火車呼嘯而過的眼睛。
要麼,狡辯一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