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對他來說其實沒那麼重要。”我說。
“你在炫耀嗎?”克洛伊眉頭蹙起瞪我一眼,“他對人不常有耐心。反而你,看看你,不如我愛他。”
不同度量單位之間不能比較是基本常識,我和她說不明白。倒是她無意中掌握了讓我不停冒汗的技巧,謊言聽多了的小孩是會畏懼聽見真相的。
我向服務生討要了一樣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這時的我尚未意識到純飲其實需要一定的魄力。
“船什麼時候停靠?”我問。
“明天早晨八點。”克洛伊在手提包裡翻找著什麼。
“我們要在這坐一晚上嗎?”我又問。
她幹脆把東西都倒在桌面上,許多小玩意散落一片,她終於找到了口紅,撐開嘴皮一邊塗,一邊說:“你可以在這坐一晚上,我反正要去睡覺。”
一個白色小塑膠瓶滾到我手邊,我拿起來晃了晃,裡面的顆粒下起傾盆大雨,我遞給她,隨口問:“這是什麼?”
“安眠藥。”克洛伊一股腦兒把所有東西塞回包裡,絲毫沒有為下一次補妝著想,“徹夜難眠的滋味不好受。”
“是的。”
我跟著克洛伊走上一層樓梯,繞過半個船艙,來到她訂的內艙房,擁擠得叫人舒展不開手腳,好在足夠簡單整潔,和學生宿舍比起來這不算什麼。
她脫掉中跟靴子和長襪,踩上被褥,然後跪在床鋪上脫.衣服,最後只剩一件簡單的卡其色打底衫,和一條顏色偏濃的黑色絲襪。
我效仿她,一樣脫了鞋子和襪子,踩上被褥,感到不妙,便多踩了幾下,用手也摁了幾下。完蛋,又要睡不著覺了。
“克洛伊,”我呼喚道,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陌生得舌頭都捋不直,“能給我點安眠藥嗎?”
她盤腿坐著,往酒裡兌蘇打水,正心煩的模樣,對我揚了揚下巴:“自己拿。”
得到準許,我伸長手臂勾過她的手提包,往裡摸索。手背彷彿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沒有方向感和平衡力,找了很久才找到。
安眠藥會加重我的焦躁,我十分明確這一點,小小的一顆藥片,不足一指甲蓋的藥片,在我看來明碼標價,該有的刑罰都在上面,這令我下意識感到膽怯。
但轉念一想,我早就不剩健康了,什麼時候被一則鬼故事嚇得心髒驟停也在意料之中。好了,睡一覺,有什麼明天再說,到了特羅姆瑟繼續跟著克洛伊,若是她想甩掉我,那我就在港口等著,大不了挨一頓罵而已。
“喂。”克洛伊突然抱怨道:“你在幹什麼?拿個藥也手抖?”
我感到尷尬,正想解釋,卻見她挑起眉毛,面露微笑:“難不成你也是個精神病?叫什麼來著,躁鬱症。”
我頓時擴大了眼睛,“也?你是嗎?”
克洛伊收斂了表情,變得嚴肅但興致如刺破的氣球一樣炸開,“不會吧!你不知道?伊實沒和你說過?”
我心跳得極快,眼球幾乎快要幹裂開。
“啊!我明白了!”克洛伊咧開嘴笑,搖頭的時候又很是憐憫,“還真有那麼巧合的事……”
這話我在哪裡聽過,我等待她的下文。
“米勒太太就是這個病,自殺過十四次,有我在場的就有四次。伊實的母親。”
耳鳴……
“割腕、上吊、吞藥,在我印象裡她都試了一遍,不怕疼的,太瘋癲了。”
嘔吐欲……
“你是不是也這樣?不對,你怕冷。啊,我開始羨慕你了,如果和米勒太太有一樣的病的話,他肯定心軟了,捨不得放手。”
腸道交織,心悸乏力……
“想來也有五年了……”
我跌跌撞撞沖出房門,頭和膝蓋一起跪在地上,發了瘋地摳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