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帶著極小聲的咕噥從伊實身邊走過,“現在就吃。”
在歡愉最鼎盛的時期我也從未把什麼東西歸類於“愛”,它在我這兒一直是個醫學問題,聽聞一句話,是藥三分毒,“愛”也一樣。倘若將藥推舉為救命之道,這和愛上令自己痛苦的病根有什麼兩樣?那是比戀痛更加恥辱的行為。
“愛”是出生就長滿皺紋的嬰兒,我厭惡它,憐憫它,想掐死它,想抱起它,然而新鮮的老肉沒有一寸可以下手,它發出啼哭接著手舞足蹈,著實可怕,我一輩子也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但可以言說和比較。
我愛被風吹得叮當作響的鈴鐺,小貓比我更愛。我愛掉在地上化成一灘糖水的冰淇淋,小狗比我更愛。我愛富馬酸喹硫平,脖子上套著粗粗紅繩的敢死隊比我更愛。我愛父母,弟弟們比我更愛。我愛小c,有的是人比我更愛。
往水井裡丟多大的石頭就迸湧多大的水花,總有比我更大的石頭。
物盡其用才是明智之舉,比如用我這塊石頭在水井旁邊刻八個格子,再上去跳一跳。
我發出三聲突兀的咯咯笑,電視裡的人和旁邊的伊實竟然同時發出疑問:“什麼?”
“哪段情節好笑嗎?”
我搖頭,指了指自己:“我好笑。”
伊實古怪地瞥了我一眼,把酒遞到我面前——他每晚都要來上一杯,至少一杯——搖了搖裡頭的冰塊,說:“你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喝吧?”
我骨碌碌翻個身,爬上他的胸口,舔了舔他的嘴唇,嬉皮笑臉地吧唧嘴:“要喝也是光明正大地喝。”
伊實神色一黯,側過臉喝酒,悻悻嘟囔:“煽風點火的是你,罵人的也是你。”
“說慢點,我沒聽清。”我湊近聽。
他抹開我的腰肢,趁我不備掐了一把,我彈射坐起來,當機立斷就要還手。不僅掐他肚子上的肉,我還掐胳膊拜拜肉,掐胸口,惹得某人一陣髒話連篇。伊實一隻手擋不過來,自然中了我幾發子彈。我得逞地大笑,直至酒杯掉落在地面,冰塊四處散落,反被欺身而上,才意識到鬧過了頭。
“繼續啊,怎麼不繼續了,既然不聽我說停下,那就別停啊。”狡猾的伊實憑借生物學優勢奪走了我的一大片視野。
在一團威士忌之下我能有什麼奇思妙想,於是溫和地摸摸他的臉,說:“’re so cute.”
他冷笑:“no, i’ind.”
“……”
所幸他沒有繼續欺壓這個任性妄為、遇到危險就砍斷尾巴逃跑的壁虎,而是很有默契地不再談論幾個小時之前的插曲。
伊實拿來毛巾收拾,我默默參與,心想他看似邋裡邋遢,實則張弛有度,多幹淨一點費時費力,多髒一點費神費心,即使我出現之後屋內的空氣不再出現煙味,也並非所有傢俱見到我都會立正稍息。
在我們中國,其中一條待客之道便是要有個幹淨的招待座,沙發敞亮人敞亮,地板幹淨臉幹淨。所以我自告奮勇,提來水桶和拖把,將客廳的地板拖了個遍,歪七倒八的雜物豎起來,亂飛的衣服丟進臥室,總算收拾出審訊室般好叫人推心置腹的場面。
伊實靜靜看我做完這一切,隨後鏗鏘有力地鼓起掌:“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覺得應該幫你慶祝慶祝。”
我雙手叉腰,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氣,說:“走吧,該洗洗睡了。”
第二天的午覺我一拖再拖,像熬夜等待愚人節的到來只為講一個不好笑的笑話。沒有人摁門鈴,寂靜的門框不停預示著只有我去睡了它才會開。伊實上午出了門,但很快就回來了。午飯後他在門前抽煙,我還給他送了一杯咖啡。拖到最後無形的精疲力盡幾乎侵佔了我的全部,決心不再等,及時止損。
這天的午覺比往常任何一次閉目養神都更像例行公事,以至於思緒飄得更為另闢蹊徑。
我想起高三的成人禮即便那時我才17歲,還是要跟著全年級的人一起成人),學校請家長進校為孩子送祝福,拍集體合影。別的同學的家長有送花的,有送鞋的,有送手機的,我的家長,哦等等,來的甚至不是我的家長,是我爸的好友,一個我從小到大叫“嚴叔”的男人。
他在備用教室遞給我一盒壽司,“你阿姨做的,你從小就愛吃”他說。“謝謝。”我說,可我不愛吃,是弟弟嚷著要吃,我也只能吃這個。他手裡還有一個黑袋子,看樣子需要一些鋪墊才能遞過來。
他說:“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長這麼大了,都成人了!我們商量給你什麼禮物好,什麼禮物符合主題,絞盡腦汁,最後選了這個,你看看!”
他終於把袋子遞過來。
我開啟一個口,往裡面看,黑色是世界上最能吸光的顏色,卻吸不住裡面那條粉色蕾絲內衣的顏色。
啊。
符合主題是這個意思啊。挺符合主題的。
後來我在衛生間鬧了肚子,上吐下瀉,成功躲過了集體合影。畢業紀念照裡,只有我和校長是被p進去的。
怎麼想到了這事兒呢?難道代表我即將涅槃,靈肉分離了嗎?可是不得不說,透過回想以前的痛苦,能很好地掩蓋眼前的痛苦。
我按了按太陽xue,豎起耳朵聽,竟然趕上了門外的開場白。
“伊實,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