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對不起,我吃了老鼠藥,我要死了。”
臺燈被點亮,媽媽靠在床頭,看著我有些滑稽的哭相,說:“你什麼時候吃的啊?”
“下午。”我抽噎道。
“沒關系,那不是老鼠藥,媽媽騙你的,那是普通的維生素片,已經過期了,所以媽媽不讓你吃。”
“可是,可是我已經吃了一片,我會死嗎?”
“不會,最多肚子不舒服。你就是想這事兒想得睡不著?”
“嗯……”
“所以啊,媽媽是不是告訴你不要亂吃東西?以後不要亂吃東西了知道嗎?萬一真是老鼠藥,後果不堪設想!”
“嗯……”
“好了,解決了,睡覺吧。”
好傻,太傻了。釘在我心上的恥辱感並沒有因為那是一板過期的維生素片而非老鼠藥而減輕多少。
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退潮變得漆黑一片,總算不是紮眼的藍調底色,那總給我一種太平間的感覺。
話說的過早了,現在的氛圍和太平間有過之無不及。整個屋子,不,整個世界安靜得詭異,無風無雨,燈光是死的,雪也是死的。
我爬起來點亮臺燈,躡手躡腳地走向臥室,將耳朵貼在門上,卻什麼也沒聽到。手放在門把上猶豫再三,鼓起勇氣開了條門縫,用一邊眼睛窺視,只見到了一團黑暗。
他不在家。
沒有人在家。
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找到了他的膝上型電腦,螢幕顯示時間為“1:32”,我是深夜和淩晨的常客,所以沒有就此亂了陣腳。筆記本沒有設密碼,一點就開了。桌面上的軟體和檔案零零散散,位置毫無章法,和他亂序的房間一樣。
他一定不是文字工作者,或者計算機行業的一份子,電腦對於他而言,只是個跟上時代發展的裝飾。他上一次使用電腦,是開啟翻譯器和我交流的那一次,連網頁都沒關。
瀏覽器上方有一行收藏夾欄,他的收藏亂七八糟,不改名不分組,成分複雜:谷歌郵箱,亞馬遜,油管,por.nhub,谷歌翻譯器……是個狠人。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沉迷於在油管上鍛煉英語,從看影片用英文字幕到無字幕聽直播,給退休說書英國老奶奶打過賞,給嗓音神似賈斯丁比伯的主播發過“aazing”之類的評論,也給戶外直播袋鼠生活的澳洲勇士點過贊。
再點開這個網站時,有一種高中時期進錯班級的感覺,明明頁面佈局一模一樣,但撲面而來的推薦機制宣判了我和他根本是兩個賽道的人。
他喜歡看滑雪,派對狂潮,釣魚,莊園拖拉機,災難電影,波濤洶湧的紅發女郎,穿緊身衣的短發女調酒師,色彩明豔爛醉像旋轉在天空的巨大霓虹燈球。
螢幕映在我光怪陸離的臉上,我點開一個個網頁,停留三十秒後關閉點選下一個,不會有人知道我在尋找什麼,抑或是躲避什麼。矛盾像貧瘠沙漠裡堅韌的仙人掌,尖刺怒指太陽神阿波羅,在我的指尖紮根。
最後,有心無意下我還是找到了專屬於本人眼角膜的海市蜃樓。
五分三十一秒的影片,講述了一家三口穿著紅橙黃綠青藍紫彩虹般絢爛的騎行服,在萬裡無雲的碧藍天空下,沿著新加坡東海岸騎腳踏車。影片裡的爸爸身材精瘦,一目瞭然的有氧運動愛好者,他騎在最前頭,騎出老遠,又掉頭回來,引起媽媽的嗔怪,兒子的崇拜。兒子昨天剛過完十九歲的生日,個子比爸爸要高出半個頭,體格也寬出兩倍,這次騎行是因為在n大學即將展開的新生典禮上,他必須完成媽媽交代的穿上西裝成為風流倜儻的新生代表的任務。
他們坐在草坪上曬太陽,他們痛快肆意地喝冷飲,他們互相擦汗,他們笑成一團,他們對著鏡頭比耶,他們發表人生感言,爸爸說為兒子驕傲,兒子說感謝父母,媽媽說兒子是她這輩子的幸福,評論說就算聞到了一絲老套演講的氣息但還是無比羨慕這樣十全十美的家庭。這是一家三口半年前在油管上傳的第一條vog,播放量5k。
而我也終於記起,媽媽的樣子。
等我恢複感知與意識,刺骨的海水已經從衣領沒入了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