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眼角膜的海市蜃樓
在二位真正走向貌合神離的局面之前,我似乎也體驗過一些虛假的家庭溫情。媽媽把我抱在懷裡,爸爸舉著奶瓶哄我吃奶。他們喜歡逗我的人中,一戳我就皺眉,一戳我就皺眉,他們誇我可愛,竟然是個活生生的寶寶呢。
我飄在天花板上看著這樣的場景,突然被吸進小嬰兒的身體裡,摸到了媽媽胸前冰涼的玉佩吊墜。
爸爸附身湊過來用鬍渣磨我細嫩的臉頰,我感到疼,發出咿呀的抗拒。媽媽左右晃著我,玉佩也跟著晃,搖進我的手掌心。她託著我的屁股,架起我肉墩墩的兩條腿,以懷抱做搖籃,輕哼不成調的曲子催眠我。
原來被人疼愛就是以懷抱做搖籃。
一時間天旋地轉,車水馬龍,人聲嘈雜,媽媽胸前沒了玉佩,懷抱不再是搖籃。在以後的時間裡,我是他們彼此怨恨和拉扯的利器。
我從一出生就對他們抱有無望的期待,難免失落痛苦,好在養成了死性不改順便自嘲一下的習慣,成功淪為一個清醒的神經病。
到底有多少年沒見過媽媽了呢……好多年了,多到在我的記憶裡,媽媽永遠那樣高大,我總需要向上看。還有她的模樣,梳著斜劉海,垂下來的丸子頭,紋過的眉毛,圓圓的眼睛,出色的臉型,溫柔的下顎線。媽媽愛穿無袖連衣裙,在手腕上綁一條鬱金香絲巾。媽媽的聲音,我……不記得了。
那麼,我又有多長時間沒有夢見過媽媽了呢,以至於這場夢我不願醒來,膠片定格在她抱我的時刻,我反複倒帶反複重演,不願醒來。
事實上,真的有人拖著我的屁股,架起我的雙腿一路顛簸,只不過那人不似媽媽柔軟,哼的也不是搖籃曲,他渾身堅如磐石,言語粗野:“e on,我要把你丟進垃圾桶,現在立刻馬上。”
你聽,現實總是充滿刺耳的聲音。
我無力地往他懷裡縮,緊貼他的左胸口。我是想開口說話的,還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生氣的程度到第幾級了,可這一場漫長又令人上癮的打盹使我無法從夢境中抽離。
“你犯什麼病了?”
我聽見他說。
“等一下……”他的臉頰貼上我的,“你又發燒了?!hat the he!”
我被他放下,能感覺到我身體裡的水分以及我的腦漿處於和海平面平行的狀態。見過活蝦被拋進沸騰的開水裡的樣子嗎?倉皇逃竄彷彿天崩地裂,最後蜷縮成一團,紅得鮮嫩可口。現在我的腦子正如沸水裡半死不活的蝦,亂得七零八落。如果現在有誰要吃掉我,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他去了哪裡,又回來了,帶著聲色俱厲的說教回來了。他扶起我的上半身,這下我徹底被搖勻,嘔吐感呼之欲出。
“吃下去。”他說。
我很想做出反應,真的,可□□不是□□,聲音也不再是聲音。吃了藥就會好的我知道,我一直都很聽話,真的,我自己沒有學問所以我很相信他們,再多的副作用我都可以忍,吃了藥就會好的我知道。可□□不是□□,聲音也不再是聲音。
“拜託,連tiy都比你聰明,來,張嘴,對,就是這樣……by the y是我以前養的一條金毛犬。”
他的雲淡風輕和我的掙紮完全不在一個圖層,但也多虧了他的比較,我不再內耗,轉而想方設法和他一較高下——如果tiy真有那樣聰明,那它肯定和我一樣討厭他這張毒舌的嘴。
他親手用大拇指撬開我的牙關,把膠囊推進了我的嘴裡,隨後掰住我的頭灌進半杯水大部分都灑出來了,天老爺,滴進毛領裡可真不好受),一番操作下來,我的嘔吐感竟然奇跡般得到了緩解,不知這是否是一種以毒攻毒。
“好孩子,你和她一樣棒。”他語氣裡滿是對tiy的驕傲。
總而言之,我又被安置在了那張沙發上,需要等待高燒退去,醒來後向他道謝,然後去廚房大展拳腳做一桌中國菜報答他。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想一想宮保雞丁該怎麼做。
……
很可惜的是,我並沒有未雨綢繆的好習慣,宮保雞丁很快被老鼠藥所代替。如何演變到這一步的說來話長:
我想趁著迷濛繼續回首溫情歲月,卻總覺得生硬,自導自演的低水平家庭情景劇似的,空洞又尷尬。作為導演我又捨不得放棄這部爛片,故而全方位尋找能夠新增點睛之筆的地方。最後找到了一處不算精彩但足以令人唏噓的一幕,便是我誤食“老鼠藥”的那一天。
那天我太想吃東西了,嘴巴饞的不行,味覺幹枯無力,翻找臥室,在床頭櫃裡找到一板奶片,白色圓形的扁扁的奶片,我不識字,但直覺告訴我這就是吃的。我撥開一片放進嘴裡,竟什麼味道也嘗不出,幹巴如牆皮,於是我很快放棄了它,並且出於罪惡感,哪怕味覺並沒有得到滿足,我也再也沒有碰過其他東西,只能算自己倒黴。
然而,這小玩意兒雖然沒有味道,卻在我的口腔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令我愈發地心慌。媽媽回到家,我問她,床頭櫃裡有吃的嗎?她說沒有。過了幾個小時,我問她,那個不是吃的嗎?她說別吃。我問為什麼。她說,那是老鼠藥。
半夜我輾轉反側,捂著肚子不敢入睡,冷汗直流,困得睜不開眼也不允許自己睡著,生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媽媽問我為什麼動來動去。我不答。過了幾分鐘,我哭濕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