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你決定去死了,昨晚為什麼要敲門?」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沒辦法再糊弄下去。如果是單純想找一個與現實生活差距十萬八千裡的地方與世長辭,臨終前又想看看這美麗的世界這種說法,連我自己都不肯買賬。
我為什麼敲門呢?我當時在想什麼呢?根本想不起來。
原諒我,我的記憶力在我同時染上嗜睡和失眠兩種病症的時候就已經變得亂七八糟了,對於遙遠的畫面和感受能夠事無巨細地重現出來,而對於近來的情緒和想法常常忘卻事出何因。
「我忘了。」
我如實回答,希望他不會認為我是那些被抓捕後供詞漏洞百出的逃犯。我看見他將眉毛拉緊,雙眼像威士忌裡的冰塊。毋庸置疑,我提供的無效資訊令他失去了平和心。
他:「我會帶你去警察局,或者把你送到大使館。我沒有時間和你一起玩逃離家鄉的遊戲。」
我:「你很忙嗎?」
他:「是的,我正忙著殺人。」
我:「你很愛開玩笑。」
他:「我討厭幹涉別人的事務。」
我:「你討厭多管閑事。」
他:「這就是我剛才說的。」
我:「那你平時喜歡做什麼?」
角色在不知不覺中顛倒,我對他並沒有很感興趣,卻還是樂此不疲地問一堆問題。我曾經有過一個外國網友,印度尼西亞女孩兒,是我和我爸一家去烏鎮旅遊時認識的,她拜託我用相機給她拍照,再用微信傳給她。加上聯系方式之初,我用替李華寫過無數篇信的蹩腳英語水平誇贊她的美麗,她也誇我“cute”。那時候我好開心,一個勁地把課堂上學過的所有句式都用上,連“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也一字一句地傳送了出去。後來她很少回複我,但她的朋友圈總是每隔一小時就能夠刷出新東西。我反思會不會是我話太囉嗦,不是在查戶口式盤問就是無腦誇贊。經此反思,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寫了一段關於自己的生活,走在路上反複確認沒有語法錯誤後,傳送給她。事實證明,這是有用的,因為我立馬就收到了她的回複:
<101nove.are.」
說沒有一點失落肯定是假的,但我真的只失落了一下下,便馬上上交手機坐上了去學校的公交車。
現在的我可不是在重蹈覆轍,這是我拖延時間的戰術,除了這裡我實在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去哪兒。
「除了殺人。」我補充道。
他那張結實的面容裡蘊含著相當可觀的冷靜和放蕩,他按下快捷鍵切換輸入法語言,手指迅速飛快地打出一長串回複:
「一般來說,我只對即將要和我上床的女人有點耐心,但不幸的是,我對你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允許你在溫度下降之前在這裡休息,明天一大早我就把你送去警察局,他們比我更懂怎麼處理流浪者。」
我愣愣地看了螢幕好一會兒,那段漢字與我之間有堵堅硬透明的屏障,含義無法從那頭穿過屏障到達這頭。
眼看他馬上要合上筆記本,我突然靈機一動,打字:
「我知道了,你喜歡喝酒、抽煙、還有和女人上床。」
他上一秒還在輕蔑,下一秒突然像個混賬似的哈哈一笑。
「現在我對你有點興趣了。」他寫道。
我兩眼一亮,希望彷彿就在眼前,我趁熱打鐵地寫道:「明天不要把我送去警局,讓我在這待一星期吧,就七天,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