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黛可妮斯這幾天的睡眠質量極差。
在床鋪上來回翻滾,身體是疲憊的,眼睛是幹澀的,合上眼皮卻得不到絲毫睡意。大腦在清醒地叫囂,血液在沖撞著迸流,她的耳朵嗡鳴作響,惡心感不斷湧上胸口。
無法入眠。
多如牛毛的各種思緒交織混雜,她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固執發瘋的深淵,她在腦海裡一遍遍回想著各種人和各種事,各種表情各種話語,直到神經瀕臨崩潰。
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煩惱,卻又莫名感到這一切的根源若隱若現。即便以最放鬆的姿勢躺在床上,她還是感到腰背痠痛,身體無力難受,可精神上又活躍異常。
她在這片大海上頑強掙紮,已經活過了二十餘年。她算不上擅長與人交流,擁有的人際關系也寥寥無幾,嘴上再怎麼說得不在意,心裡還是會時時惦記。
她很少會對自己的人際關系進行定義。譬如她與克洛克達爾,她不認為彼此是簡單的朋友關系,也絕不會是由年齡決定的姐弟關系,他們之間的聯系複雜而深刻,她不會選擇什麼詞語去形容。
但是現在,這段關系給她一種預感。
一種會改變的預感。她猜測,自己不會喜歡這種改變。
手臂支撐身體,黛可妮斯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直到眩暈感從眼前散去,才扶牆站起。
時鐘的指標指向淩晨四點鐘。
溫度有些低,她隨手將亂發攏在腦後,披上外套走出房間。
莫三比克號仍在享受睡神的恩典,走廊裡鼾聲此起彼伏。她刻意放輕了腳步,但地板仍然不可避免地發出吱嘎聲。
好在那些家夥睡得比屍體還沉。
來到甲板之上,淩晨四點鐘的夜色算不上濃鬱,海域上還有一層朦朧的薄霧。
這裡卻還有另一位清醒的人。
比斯塔收刀入鞘,手背抹去額頭的熱汗,表情略有驚訝:“黛可小姐?”
看上去他正在晨練,面上帶著健康的血色,兩袖被挽至上臂,露出了發達而分明的肌肉。
海風一吹,黛可妮斯只覺得冷,便將領口拉緊了:“你好……先生。”她其實還沒記清這位西洋劍士兼新任識字老師的姓名,常常和他人的名字搞混。
“是有什麼事情嗎?”
黛可妮斯沉默著搖頭,不太想打擾這位的健康生活,獨自坐在船舷邊上,望著海面與天空的邊界線。
霧氣正慢吞吞地散去,天際線也逐漸變得清晰,但黛可妮斯卻有種一頭栽進深海淹死自己的沖動。
不,她不覺得自己想要輕生。她只是感到惡心,煩惱,疲倦,暴躁,無力,憂愁,怨恨。
大概是因為失眠吧,她想。
“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她的新任識字老師已經重新穿好了因練習而敞開前襟的襯衫,兩把劍鞘被別在身側,看上去很聽話。
他向她邁出了一步,距離剛剛好,不至於太過親密,但若是她有從船舷邊滑落的跡象,他又能第一時間抓住她。
他問:“睡不著,要喝牛奶嗎?船上還有一些儲備。”
牛奶。黛可妮斯歪歪地坐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喝到牛奶的經歷。
顧不上後背被石塊砸傷的淤青,她的腦袋上還掛著臭雞蛋的蛋液,小心翼翼地拉開衣擺,內側的布料上,縫著一枚陶罐模樣的花樣布片。
她指尖光亮一閃,那布片就化作一瓶淡黃色的陶罐,出現在她的手裡。
她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
充當誘餌的克洛克達爾終於甩掉了憤怒的蛋糕店老闆,從窗戶外翻進來:“都拿到了些什麼?”
“我聽說,”黛可妮斯小心地將那隻陶罐展示給他看,“聽說這是牛奶,甜的。”她將鼻尖湊上去,“聞起來有股香味……”
“只是一瓶牛奶?”
克洛克達爾哭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遍,才遺憾地確認到,她的確沒有偷到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