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喪
淩晨,綠皮火車上充斥著複雜的味道。
泡麵的鹹香,廁所的臭味,陣陣的臭腳丫子味,車廂是一個巨大的封閉的發酵容器,每個人都被醃漬入味。
大部分人都趴著睡著了,走道上偶爾有陣陣聲音,棠樾把頭抵在車窗上,垂著眼,沒有精神但也睡不著。
鄰座的媽媽帶著哺乳期的嬰兒,寶寶偶爾啼哭,媽媽輕哄著餵奶,寶寶咂巴著嘴,奶漬打濕了媽媽胸口的衣服,媽媽翻了一陣袋子,沒找到紙,側過臉輕聲問棠樾借,棠樾從包裡翻出一包遞給她,媽媽接過,溫柔擦去寶寶嘴邊的奶漬。
寶寶很乖,整個晚上都在睡覺,沒有吵過。
棠樾多看了幾眼,媽媽把寶寶往懷裡攏了攏,沖棠樾笑笑。
“你一人坐車,是去哪裡呀?”
“青水。”
“那比我們去的地方還要遠些,要轉車的吧。”
“應該要的。”
“這麼遠,你怎麼一個人呀,你大人呢?”
“我回老家。”棠樾頓了頓,“奔喪。”
淩晨五點,窗外的天懵懵亮,棠樾眨眨酸澀的眼睛,身側的媽媽已經提前幾站下了車,後面這個座位上也一直沒有再上來人。
棠樾下了車,白茫茫的霧撲了她一臉,棠樾握緊揹包的帶子,站在人群中,來回地看,有些茫然
跟著人群出了車站,旁邊就是客運站,棠樾找到去青水的那一班,車子搖搖晃晃開動起來。
棠樾睜著眼,看窗外陌生而熟悉的風景,覺得自己不像是歸途的旅人,更像陌路的客人,在青水的一切只是她的恍然一夢。
車在霧裡緩慢地走,在霧裡劃開一道直直的痕跡,車窗上被霧浸濕,棠樾靠在上面,鬢角也打濕一片。
一個小時後抵達目的地。
棠樾下了車,車站跟自己離開那年已經大不相同,棠樾在站口等了一會,一隻手從背後遲疑地拍拍她的肩:“是小樾嗎?”
從車站到家還要半小時車程,棠樾坐上來接她的同族大叔的摩托車後座。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大叔的聲音在風裡斷斷續續。
“你爺爺前年摔了一跤,那之後身體就不怎麼好了,也不怎麼愛出門了。”
“這次走得突然,睡夢中去世的,倒也沒什麼痛苦,就是你奶奶,一時還不能接受,看著人不太好,還好你回來了,這次回來多陪你奶奶兩天。”
“你那個爸也真是的,說帶你去外面大城市讀書,逢年過節的也不帶你回來看看,這一走就是好幾年,你奶奶肯定想你的。”
“這次我來接你,一下就認出你了,你和你媽長得還是有點像的,漂亮,好認。”
棠樾偏開眼,沒有應聲。
車停下來,遠遠地,就有哭聲傳來。
大叔帶著棠樾往前走,棠樾看見了兒時抬頭看到的那方簷角,看到了熟悉的青磚路,看到高高的已經老朽的門檻,看到天井裡四方的黑色的棺木。
從接到電話到青水這一程路上,棠樾心裡的情緒空茫茫一片,直到這一刻,那些漂浮的、捉摸不定的情緒才爭先恐後從心髒湧出,迅速流轉四肢血液,從棠樾的眼眶裡流出。
一隻手顫顫巍巍放在了她的頭頂,緩緩撫過,像一截幹枯的、失去水分的樹木。
“你回來了,小樾。”
周圍的一切喧囂又遙遠,棠樾被人扶著跪在靈前,聽道士先生悽悽哀哀,一直唱到半夜,棠樾才被人扶了起來,餵了口溫水,“先休息會,待會還要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