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晚上十點,操場大燈準時熄滅,窗外透進一片幽暗的藍。
我躺在床上,閉目傾聽扇葉旋轉,那是銳利的風鳴,絞碎悶熱的氣流,絞碎凝滯的空氣,絞碎沉默,絞碎一切。
十一點,他合上書頁,眼鏡與桌面碰撞出輕微的喀噠聲響,椅子挪動,他起身出去,風扇第53次吹到我這方向時,他帶著清涼的牙膏薄荷味躺在我身邊。
他翻過身,面向我,悄聲道:“高亦,睡著了嗎?”
“沒有。”我沒睜眼,“快了。”
“哦……那我關燈了。”他下床,走到門邊拉動燈線,黑暗中,他慢慢摸索著爬上床。
“晚安。”他說。
“晚安。”
床並不大,僅能容納兩人,動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會牽動到身旁的人。面朝彼此時,能清晰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包括睡夢中無意識的吞嚥。黑暗中,想象力發揮到極致,彷彿能聽到對方將睡未睡時,脈搏的每一次顫動。
我睜開眼,身旁的人影像一堵黑色的牆。
電扇風聲漸漸慢下來,然後停住,四眼睡在外側床沿,他起身察看,拖鞋趿拉兩步,接下來是按鍵喀噠響動,他輕輕“咦”一聲,然後走過去拉電燈開關線,室內依舊一片漆黑。
他躺回床,沒過幾秒再次起身離開,不久便回來,重新躺下。
更柔和的風拂來,那是手搖蒲扇的聲音。
蚊帳放了下來,鼻尖飄散花露水的味道。
彼此的呼吸像一種特殊的交流語言。不知過了多久,風越來越弱,直至消散,空氣再次被熱氣凝固。
我在渾噩中沉沉睡去,再次睜眼,已是後半夜,渾身粘膩汗濕,熱騰騰的溫度由身體內部向外散發。
我緩緩起身,輕手輕腳爬到床尾,掀開蚊帳,打算在不驚動床上人的情況下離開。
一隻腳才踩到拖鞋,就聽他猶帶睡意的遲緩語調:“你要去哪裡?”
“去瀑布。”
“哦。”他低低應聲。
接下來便是沉默與呼吸聲,我以為他重新睡著了,套上t恤,邁出房門前,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去你白天去的地方嗎?”
“嗯。”
黑暗中他道:“原來村裡還有瀑布。”他這話說的,好像我才是本地人。
我:“嚴格說,那點高度還稱不上瀑布,落差還沒你個頭高。”
地上的影子從床上坐起,“我能跟去看看嗎?”他問。
遲疑片刻,我委婉道:“路有些遠,走過去要很久。”
“我會跟上的,”他說,“不會拖你後腿的。”
“你以前不是淹過水?”我現在不太希望他和我一起去,心裡開始煩躁,“而且這時候水很涼。”
他彷彿沒聽出我的潛臺詞:“河水很深嗎?”
“……不深。”我回答,要不是我沒心情開玩笑,我甚至會說——“你倒栽蔥插進泥裡,腳說不定還能露出水面。”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他鍥而不捨。
我撥出一口氣:“可以。”
“高亦,能把燈開啟嗎?我有點看不清。”
我下意識地拉開燈線,開關清脆地響兩聲,屋內依舊暗著。
“啊…對不起,我忘了,停電了。”他解釋,“我們睡下沒多久就停了。”
“你還不換衣服?”我說。
他連忙起身:“馬上,你等等我,很快就好了。”
地面倒映著窗稜的光影,光被切割成靜謐的斜角,隨後被他的影子打散。朝窗戶望去,天空是靛藍色,參雜了大片銀白的月光與雲層,我收回視線,走出房間,徑直走到廚房內的某處角落。掌心貼上灶臺瓷磚壁,滾燙的熱度很快被吸走,將手移開,手再次恢複原先的熱度。
他換好衣服出來,不太確定的沖我方位喊道:“高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