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風陵渡的街頭閑逛,他們為了避免踩到泥地裡的泥水,貼著牆根一路前進。然後走著走著,一個不注意,就將一間屋子裡沖出來的幾個人給撞翻到了地上。
那幾個人應當是替鄒家做事的,負責收屍,他們抬了一具屍體,是那家人夫婦倆的兒子。
上擂臺,打比賽,用命換了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究竟是多還是少呢?
富人的汗毛,窮人的大山,人與人之間的溝壑,什麼時候變成了金錢來衡量的呢。
甚至死了也不得安生。
扒骨抽筋,鐵鍋熬燉,還要變成曾經熟識的鄉親們口中念念不忘的美味佳餚……
晚間吹起了一陣小風,梁願撩開衣擺也跟著坐下,他拍了拍姜齊的肩膀,以作安慰。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呢?是把這些人都殺了,還是說先回去和大家從長計議?”
姜齊終於從臂彎裡抬起了頭,他抬頭向著遠處眺望,那邊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清,但兩人的心裡都清楚,那是礦工們睡覺的地方。
此刻,無論是來此多年了的老工人,還是今日才剛到的新工人,全都沉沉的陷在安穩的睡夢之中。
若要動手,此乃良機。
可是為什麼要殺他們呢,他們犯了什麼錯?
說到底,他們其實也不過是一群為了生計,並且被蒙在鼓中的可憐人罷了。
姜齊收回了視線,“好與壞,各人自有個人的因果,我們來此只是探查一下礦場裡面的情況,其他的東西都和我們無關,所以沒必要平白招惹無關的是非。還是先回去吧,咱們……先回去。”
凡人犯下的過錯即便罪惡滔天,那亦是百轉輪回之中,上天為他們譜寫的命運。
而在這世道之上,雖然也有能人可逆天改命,但那畢竟是鳳毛麟角,大多數人,其實還是一些任由命運擺布的普通人。
善因善果,惡因惡食。
作為局外人,姜齊他們所能做的,至多也就是將所能蒐集到的證據交由官府,再讓這人世間的律法來裁決這些人罷了。
姜齊靠著牆角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梁願想要扶他,卻被他擺了擺手推開。
今夜月色皎潔,銀白色的月光鋪灑在姜齊掩飾身份換上的棉麻衣衫上,映出一抹令人窒息的頹敗感。
望著他蹣跚前行的背影,梁願忽而覺得眼前人已不再是一個人了。
像是變成了個破破爛爛的舊布偶。
但揉了揉眼,又見姜齊明明走得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快的時候輕快灑脫,慢的時候顯出幾分深沉,教人摸不清每時每刻的他,究竟是在想著些什麼。
梁願甩了甩腦袋,把自己腦子裡面有的沒的全都拋開,他就是想得太多。
但就在他正待追上去的時候,走在前方的姜齊卻在此時忽然折返。
“怎麼了?”梁願迎了上去,以為遺漏了什麼。
姜齊與他擦肩而過,進了廚司。
“我要把這東西埋了。”
……
回到客棧,不過卯時初。
霧氣退散,天色漸明,樓裡邊兒的雜役們都沒瞧見身影,此時離他們上工應當還差上些時候。
但經此一夜,姜齊眼下睡意全無,所以既無雜役奉茶,他便自己到後廚裡溫了一壺清茶,端到前堂飲了起來。
他雖面上並未洩露過多的情緒,但梁願不傻,曉得他心裡面必然是壓著事兒。
所以姜齊無言獨酌,他便也識趣兒的安靜陪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