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的旨意抵達譙州,整個大營都為之震動,尤其是江充,當先就不服地跳了出來。
“陛下這搞啥玩意兒,說讓大人主帥,怎麼又冒出一個顧大將軍?”
白宸臉上看起來卻甚為平靜,聽到江充的打抱不平,只淡淡似的,道:“吵什麼。”
江充神色忿忿:“譙州出事以來,多虧了大人裡外操持,將群龍無首的大營重新整治清楚,數次擊退敵人立下大功,前次更是重創後梁……陛下偏這時候讓顧將軍複出協助大人,這哪裡是什麼協助——”
江充驀然拔高音量:“陛下這擺明瞭是忌憚大人,派顧大將軍來牽制大人,未免也太叫人寒心。”
聽他越說越離譜,白宸終於有些沉了臉色,斥道:“胡說八道什麼,出去!”
白宸平日裡溫文平和,幾乎不曾朝人甩過臉色,鮮少發怒,更別說這樣直白地叫人滾,江充雖滿腔都是主子不懂自己為其著想的委屈,但一時竟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氣呼呼地掀簾而出。
帳中再無別人,白宸卻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那捲聖旨攥在他的手中,因為過於用力,已經被攥得扭曲變形,完全看不出來聖旨兩個字了。
他的神情在昏暗的帳中晦暗不明,但顏色卻漸漸有些灰白似的。
連江充都這樣覺得……
他兩腮繃得死緊,簡直要把牙齒咬碎了一般的力度。
不能去深想,不能去細思,人永遠不可能對不敢面臨的事情做好準備。
他閉上眼睛,眼皮卻在顫抖,簡直像是走投無路般地,他嘶啞地呢喃了一聲:“……鳳郎。”
姬允去了一趟大相寺,這是他的習慣了,心中有什麼難解的心事時,便總要到佛寺裡去清淨清淨,倒不是說麻煩事因此能夠解決,更不是說他能突然醍醐灌頂,領悟真理,只是千鈞重擔壓於一肩,壓得久了,就會喘不過氣來,總要找機會把沉重負擔從肩上卸下來,逃避現實片刻。
而在這全國上下動蕩不安之際,唯有這山中古剎,一如即往深幽寧靜,總歸叫人能放鬆一些。
了空住持在樹下打坐,風拂過時,頭頂的枝椏落下花葉來,卻都葉不沾衣,落不到他身上。
而他面容寧靜,雙目合攏,嘴唇無聲地蠕動著,大約是在默誦經文。
姬允走近了,自然不好打擾他,只好也坐在一邊,等對方這一輪打坐結束。
也不知過了多久,姬允等得睏乏又不耐,總算等到了空張開眼睛,那張老態龍鐘的臉比上回見到似乎老了一些,大概已失去了面部神經功能,看見眼前乍然出現一個人,也毫無反應。
只合起雙手,施了一禮:“施主。”
姬允也回了禮:“又來擾大師清修了。”
了空反應遲鈍似的緩慢道:“施主言重,佛寺裡修的是靜心,自己心靜了,外界如何風雲變化,與我何關,又何來被打擾一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