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季是沙場老將,見多識廣,並不拘泥於個把回的勝負,眼見情況不對,便讓兩翼變換方向,準備撤退。
旁邊觀戰的姬蘅見對手如此不堪一擊,不免好勝心起,躍躍欲試想要去追。
卻被白宸止住了:“別追了,歸兵勿遏。”
姬蘅瞪大眼:“不追,就這麼放過他們嗎?”
“薛季素來謹慎,不可能只帶這麼點人就來襲城,後頭想必還有援軍。如今急先鋒失利,薛季必定有所防範。”
白宸見他眼裡簇簇小火苗,顯然是仍然有些不甘願的樣子,知道這個破孩子看起來膽子沒有雞卵大,實則卻什麼都幹得出來,保不準沒人看著又搞出什麼大事來。
只好指指樓下薛季撤退之後留下的痕跡,按捺下脾氣,道:“他們的撤退路線有條不紊,並無慌亂,戰旗也一直高揚沒有倒,對方士氣仍在,不宜再追。這些你在兵書裡想必都看過的。”
姬蘅順著他的手指,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他嘆了口氣,有些慚愧:“明明在書裡見過的,但真的碰上,就都給忘了。”
白宸點點頭,也並沒有刻意打擊他,只道:“學以致用是個過程,一時轉換不過來是正常的,多習慣便好了。”
姬蘅生來便是太子,姬允雖然脾性溫和,但既然作為父親,又是對待一國儲君,在教育兒子時也會顯出嚴厲,而且看到和自己年輕時候如出一轍的又混又慫的兒子,難免火氣又更大一些。至於顧桓就更不提了,他對姬蘅寵歸寵,但嚴苛慣了的人,其實很難容忍姬蘅那一堆破習慣。
從小到大,姬蘅不好說是父皇罵他多一些,還是舅舅教訓他多一些。
大約總歸是愛之深責之切,只是姬蘅從小被罵得多了,有時不免也會懷疑起自己來,覺得自己是否果真不堪大用,並非可造之材。
白宸奉了父皇的命照顧他,實際上卻待他冷淡,這種漠不關心的提點,反而讓他在密得透不過氣的關愛照顧裡,感受到了一部分的自我。
姬蘅對自己沒那麼嫌棄,也沒那麼戰戰兢兢了,他好像終於能看清一點自己真實的樣子。
他不是那麼沒用,也不是偶爾幻想中的那樣無所不能。
姬蘅不由仔細打量一番白宸,他之前覺得白宸這人眉目雋秀,神采非凡,白得彷彿在夜色中也微微發光一般,當真是明明如玉一般的人物,難怪他那喜好美人的父親為之心折。
可如今又覺得,以他父皇本性,只為美色恐怕也不能如此大費心思,一疊一疊地給人寄信。
他目光一轉,突然拍了拍白宸的肩,脫口道:“其實我父皇也並非只是貪圖美貌的人。”
白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白宸這邊有驚無險,沒怎麼費力將敵軍擊退,倒是江充那頭戰況激烈一些。
後梁人半途被冒充後梁士兵的江充的人給帶偏了,一路給帶到了江充佈置好的陷阱裡,如同入甕的鼈,落到江充的手裡。江充自然不肯輕易放過到嘴的肉,只放開了膀子掄刀砍,直殺得岸邊水草染血倒伏。
對方猝不及防吃了這麼大一個悶聲虧,反應不及間就被殺了個七零八落,也不敢戀戰,收拾起剩下那點人倉皇跑路,被趕上來的江充且殺且趕,一路上又死傷不少。
江充沒讀過什麼兵法,也不懂什麼歸師勿遏,窮寇莫追的道理,一直把人追到了沇水邊上,正好和從城門撤退的薛季撞上。薛季本來因為偷襲失敗,灰溜溜地撤退已經窩了一肚子火,現在還看見自己的人像鴨子似的被人趕著跑,當下怒不可遏,也不急著上船渡河了,先要把江充的頭打爆。
江充雖以勇猛不要命著稱,其實卻不算魯莽沖動之人 ,眼見得對方主帥薛季也出現了,對方兩股兵力合為一股,自覺打不過打不過,當即掉頭就跑,非常地從善如流,毫無操守可言。
薛季出師不利已經自覺晦氣,又是踩在別人的地盤上,不可能再追上去,只能忍氣登船,謀後再定。
誰知三十多條船才離岸沒多久,剛剛跑了的江充帶著人竟又回來了,此人行事很像個無賴,深諳有便宜不佔王八蛋,佔完還要再補刀的無賴精髓,他揚手一揮,身後弓箭手立刻彎弓搭箭,搭做前中後三排。
“嘿,”他舔了舔牙齒,笑得很有幾分嗜血的興奮,“送你們點好玩的!”
話音一落,一排排擦了火油的箭頓時傾射而出。
此時薛季的船離岸已有一陣,最遠的已經走到了河心,只有小部分尚在射擊範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