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其實這樣挺好的。
結果沒幾日,信陵手裡揣了一圈的美人畫像,找上了姬允。
“按理說,這本不該我來管的。”信陵抿唇笑道,“只是白小郎離家在外,京中也沒什麼長輩替他張羅,好好的小郎君都二十出頭了,身邊竟也沒個人陪著,整日形單影支的。以白小郎那樣的品貌家世,又豈是缺少婚配人選的,便是我的幾位手帕交,也託我替她們的女兒相看著呢……”
姬允滿目震驚地聽著信陵絮絮唸叨,再看看眼前列成一列的美人畫,覺得心髒彷彿是咯噔一下,叫他被自己卡住了,不上不下得厲害。
他之前竟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有朝一日,白宸是會成親的,他將與另一個人結發,出雙入對,組建一個全新的,不容旁人插足的家庭。
“……這些小姐們都是難得的知書達禮又兼溫柔美麗,尤其她們的父族,便是配皇子也很有餘了。”信陵口中仍不停,微笑地望他,“所以我拿來讓陛下先掌個眼,挑出幾個不錯的,都穩妥了,我再去小郎君那邊探他的意思。”
姬允從那種沒著沒落的恍惚裡回過神來,心念電轉間,有些明白了信陵心裡的小九九。
如信陵所說,這些世家女們身世高貴,便是配皇子也很有餘,白宸即便近來風頭很勁,到底年輕,家族在朝中也沒什麼根系,又哪裡值得她們一窩蜂地湧上來呢?
想來是他們自覺紆尊降貴,想與領頭變法的白宸結個姻親,將白宸綁到自己的船上去,成了連不斷的親戚,還會這樣不留顏面嗎?
姬允心裡略微有了底,便笑著嗤了信陵一聲:“也難為你整日裡想這些想那些的,沒個正經事可幹。”
信陵便一臉正經,不服地說教道:“陛下這是什麼話,婚姻大事豈不是第一緊要的正經事嗎?”
“都說成家立業,成家才可立業,白小郎眼看已經二十出頭了,別說婚配,宅邸裡連個通房妾侍都不曾見過,這要讓旁人怎麼想呢?”彷彿有些難以啟齒,她又頓了頓,才道,“陛下素與白小郎來往密切,舉止親密,我自然不會多想什麼,但陛下也不擔心旁人多嘴多舌,平白壞了白小郎的名聲嗎?”
這話開了頭,信陵便彷彿豁出去似的,一口氣接著道:“就是現在,也有一些聲音,說白小郎以色侍君,讒言媚上,才得到今日的地位呢。”
姬允臉色當即大變,簡直有幾分做賊心虛或者惱羞成怒似的,他漲紅了臉怒斥道:“都是哪些長舌婦亂嚼舌根子,不怕夜裡被人拔了舌頭嗎?!”
信陵頗認同似的,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世上向來無風可起浪,若再不注意些,怎麼防得住悠悠眾口呢?”
姬允是知道人言可畏的,上一世白宸真正做了他的禁臠,坊間嗤言笑語便從未停止過,到後面白宸挺身而出力挽狂瀾,那些釘在他身上的流言不見減弱,反而更見威力,彷彿他是憑了那方面的本事才能退敵一般。後來白宸入了朝堂,別說下朝之後,便是朝會上,姬允偶爾也能聽到一些格外刺耳的嘲諷。
那彷彿是刻在了白宸身上的恥辱,但姬允沒想到,這一世他小心謹慎與白宸保持距離,但仍然沒能逃過那些刻意探究的眼。
姬允自己輾轉反側幾日,既捨不得白宸因為自己再受委屈,也捨不得真正把他送給別人,兩頭都是捨不得,總是拿不定主意,倒是把他自己心口灼得厲害,夜裡都不能安枕。
一番糾結,到底還是召來白宸,他也並不拐彎抹角,措辭片刻,便道:“信陵前些日找到我,說想為你介紹一門親事。”
似乎是意料不及,白宸微微地張大了眼,卻不吭聲地望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對方濕漉漉的漆黑眼裡,有種被拋棄似的傷心。
姬允本是下了不怎麼堅定的決心,被自己臆想出來的對方的傷心所感染,那點決心便很受影響地動搖起來,他頓了頓,又道:“畢竟是你自己的婚姻大事,我也不好替你做主,你若是覺得不願意,也……”
“沒有,”白宸卻打斷了他,他的臉上微微有些緊繃,卻道,“沒什麼不願意的,陛下百忙之中,還不忘關心臣的終身大事,臣感恩還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
“……”半肚子的話被堵住了說不出來,姬允憋了憋,憋得臉都有些漲紅了,仍是不知該如何介面,犯抽似的憋出一句,“你真的願意?”
白宸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看著竟有幾分灰敗似的,他自嘲道:“陛下既然想要與我劃清界限,又何必再羞辱我,問我的真心呢?”
姬允一時說不出話來。
心裡浮出一種難言的酸澀來,他知道是自己搖擺不定,始終下不了決心,捨不得鬆手,又不敢再抓緊,才假惺惺地拿話來試他。
他說是要為白宸介紹親事,但其實連如何勸對方都沒想過。他想的都是隻要白宸皺皺眉,說聲不願意,他就能又一次順坡下驢,順水推舟地替他擋回去。
然後裝作無事發生,兩人繼續這樣不鹹不淡,不上不下地混著。
但是誰願意被這樣不死不活地吊著呢?
白宸既然不傻,也顯然比上一世的自己要清醒得多,他放棄了無用的執著,不再為求不得而自苦,他決定鬆手了。
他的嘴唇微微發白,彷彿大病一場之後,還很虛弱,但也終於感到了解脫。
“陛下想讓臣娶誰,”他說,“臣娶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