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兇狠進出的間隙裡,白宸睜著那雙墨沉沉,隱隱泛出紅色的眼睛,無聲地俯視他。
那雙眼裡的晦暗鋒芒,熟悉得讓姬允不得不偏開頭,逃避似的閉上了眼睛。
萬幸的是,姬允所擔心的事後尷尬場面並未出現。
他先醒來,沒來得及仔細看身邊人熟睡的神態,便看到白宸睫毛微顫,也要醒了。
他忙閉上眼睛,只好又裝起睡來。但對方不知在做什麼,手臂還攔在他腰上,總之似乎是不打算起床的樣子。
他裝了一陣,裝不下去,也只好睜開眼。
不料一下四目相對,白宸正盯著他瞧,因猝不及防,目中溫柔之色還未散盡。
姬允一瞬間福至心靈,大約猜出方才那一陣白宸都在做什麼了。
一時竟首先懷疑起一夜大睡過後,自己臉上是否生出些不幹淨的東西,比如眼屎之類的。
而本來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的說辭,這會兒已灰飛煙滅,消失殆盡。
他一時怔得無話可說,白宸已垂下睫毛,迅速收斂好神情。
再望向他時,臉上已是淡淡的了。
“昨夜冒犯了陛下。”他頓一頓,微微抿住嘴唇,似帶了點強自隱忍後的疏離。
“以後不會了。”
白宸說了那樣的話,事後也果真對他恭順有禮,保持距離,與之前並無不同。
而姬允當時既裝了醉,事後又感到了後悔,這下白宸主動找了臺階下去,他自然也就當作無事發生。
二人又作出君臣相得的姿態來,整日裡相對,倒比旁人還要來得更正經。
而一旦稍微隔了點距離,不那麼近得幾乎模糊了。姬允看著在議事上屢有見解,將利弊得失條分縷析的白宸,就不得不承認,上一世他因自己的一廂情願,愚蠢昏昧,的確誤了對方太多,也誤了天下太多。
這日朝會,以白宸目前官資,雖然勉強夠格上朝,卻要遠遠地排到幾乎殿外頭去了。別說議政,裡面就算是打起來了,都未必能聽得清。
姬允因此特許他站到前頭來,只是就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朝臣都能上綱上線,與他打一通嘴皮子仗。
姬允聽著那些與規制不符,於禮數不合的話就太陽xue突突地跳,很想沖他們罵:你們還給那個最於禮不合的人提鞋舔腳呢!
莫名被提鞋舔腳的大將軍臉色也很不好,他微抬下巴,半掀著眼,像是對眼前的事又不耐又厭煩,只冷冷地在旁邊看著。
眼見吵著吵著,姬允就要憋不住發飆了,才站出來道:“陛下既對白宸格外看重,便讓他站到近前就是了。索性陛下任性的時候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當著朝上文武百官的面,這話說得實在很不客氣,但於威勢煊赫的大將軍來說,這點不客氣又實在算不得什麼,需知還有當堂被宰輔所廢的皇帝呢。
而原先還和姬允抬槓,糾纏不休的諸人,此時都突然消音,不吭聲了。
姬允氣得要死,到底忍住了,沒有不識相地斥責顧桓不尊,只傳話讓白宸到前頭來。
這才開始正經地議起事。
上一世因姬允怠政之故,原本先皇三日一朝會,到了姬允這裡直接演變成了一旬一朝會,這一世姬允倒也試過想把朝會改回原來的三日一開,但自來是由勤入懶易,由懶入勤難,眾臣過了十多年舒舒服服的日子,誰願意一朝回到苦哈哈天不亮就要起床入朝的時候?
於是姬允振臂一呼,無人響應。
也就只好灰溜溜地把手放下來。
這樣一來,積壓的公案等朝會上處理根本來不及,所以一般都直接交由大將軍府處理,朝會上基本就只由各部曹做工作進度報告。然後中間休息一次,朝臣們到旁邊偏殿飲食,休息後繼續開大會。
經過一早上的催眠感染,眾臣們幾乎都扛不住了,無不歪七扭八昏昏欲睡,連偷摸聊小天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等開完會趕緊回家睡大覺。
這時藍玉才舉著笏板,從人群裡站出來,道:“臣有本奏。”
姬允已打了無數個哈欠,撐下巴的手也來回換了不下十次。
這下終於提起了精神。
藍玉道:“稟陛下,臣要彈劾司隸校尉錢通,一直在透過其族弟錢能,強佔私田佔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