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心口一跳,大為驚怒:“跑了?!”
姬準跑了,使者只帶回一封敷衍告罪的信。
大致是講藩王久留京中於禮不合,心中惶恐不安。又言昨日家書抵京,小兒高熱不止,心中憂慮,急切想要歸家。又解釋了昨日原本準備入宮辭行,奈何久等皇兄不至,只有不辭而別,望勿怪罪雲雲。
表文恭順有禮,情真意切,一看就不是姬準本人的手筆。必是哪個幕僚怕他自己動筆把皇帝給氣死,給代勞的。
姬允草草覽過,一時不知其中幾分真假。他大約記得姬準的確是有個兒子高燒夭折了,卻不知具體是什麼時候,想來就是這陣兒了。而以扶風王之性格,不打招呼便跑了這種行事,其實也實在不足為奇。
若仍是上輩子的姬允,恐怕著人斥責一頓,也就罷了——所以姬準才這麼有恃無恐。
他總是作出張狂乖戾的姿態,反倒讓姬允誤以為他的心計太流於表面,不以為真。
但姬允記得那場由姬準掀起頭的叛亂;記得多少將士宗親死於他手;也記得手起刀落時,姬準怨恨而不甘的神情,和手足之血染出的一片腥紅。
那成了他心頭的刺,漸漸腐爛,爛成一樁心病。
姬準趁夜私逃,牽扯到那樁心病,實在觸動了他的逆鱗。
腦中有片刻的混亂,彷彿又聞到濃稠的血腥味道,他眼睛微微發了紅。
“扶風王抗旨離京,北大營統領荀羽,虎賁中郎將樊業,共領五十人前去追捕,捉拿扶風王歸京。沿線各驛,如遇姬準相幹等人補給,不得放行。”
姬準最早也是昨日城門關閉之前才走的,現在追還來得及。
他迅速傳令下去,待要下意識喊讓顧桓進宮,又想起來顧桓還在床上躺著奄奄一息,心下更沉了幾分。
挑這個時候跑,莫不是以為顧桓傷重,便無可忌憚了嗎?!
姬允眼中陰翳更深,大步跨出殿外,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住了。
他轉回身,深深地看了臉色發白的姝一眼。
“扶風王跑了?”
白宸略微驚訝,他收回白玉節般的手,放下鳥食,道:“鳳郎最近舉止奇異,遲遲不許姬準回封地,姬準心中起疑是一定的,以姬準性格,不辭而別也不足為奇。”
但又隱約覺得,姬準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怎麼會突然連夜就跑了呢?
他低眉沉思片刻,問:“姬準臨走之前和誰見過?”
“扶風王入宮去過,是那位姝伺候的。”
白宸若有所思:“若是鳳郎身邊寵愛的人,向姬準透露鳳郎已容不得他的意思,姬準心裡那點懷疑,恐怕就不能不當真了。”
他又問:“鳳郎如何了?”
束稚斂眉道:“陛下著人去追捕了,似是怒極。”
白宸微微擰眉,難不成姝竟是姬準的人,同姬準說的也是真話,並沒有騙他?
只是鳳郎一向對姬準寬宥有餘,卻突然這樣防範起來……他止住了,沒有任自己再想下去。
只道:“派幾個人去,到必經的官道通行處截住他們。”
姬準連夜跑了,想必急著趕路。水路既慢,航路單一極容易被逮到。小路險難不易行,耗時更長,而且這躲得太明顯了,如今時機尚不成熟,姬準沒必要和鳳郎攤牌。走官道是最快的,鳳郎不管他讓他走是最好的,即便被逮住了,自然也找得到話說,有個回轉餘地。
姬準連夜趕路,才走出王京,卻遇到一夥攔路匪寇。
姬準一行三十餘人,除了有兩名自小培養的死侍,還有數名自江湖中重聘而來的高手。來者不過七八人,與他們且戰且退,竟也耗費不少時間。
一通波折下來,傷亡雖不嚴重,馬匹卻被驚得四散,跑了大半,追回來也不過兩三之數。
荀羽樊業急馳追來時,正好趕上姬準收拾狼藉。姬準等人被團團圍住,若不想真的頂上叛逆之名,只有繳械,跟著荀羽、樊業回京了。
姬準看著神色輕松,半點兒不覺自己抗旨離京是多麼大的罪責,還有心情說笑:“本王許久不在京,盜匪倒是比以往更猖獗了,數人也敢襲我三十餘眾,皇兄真是治國好手段。”
荀羽雖然名字文雅,相貌也頗俊秀,只是長期對著軍營裡的刺頭兒,難免脾氣爆一些,聞言便要發作起來,被樊業按住了。
樊業向姬允拱拱手,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陛下知人知己,不為己所不能。陛下自登基以來,以大將軍為國之輔弼,使內無憂而外無患;又不行苛政,不興戰事,使百姓休養生息。東西兩市早晚熱鬧不休,城內可夜不閉戶。敢問王爺,若是十年前,可能想見今日帝京繁華嗎?”
姬準的回應只有一句嗤笑,道:“外人攏權下的蜃市浮華,皇兄夜中竟也能安枕嗎?”
顧桓靠在床頭,他受不得風,肩上又披了層衣。
聽來人彙報之後,他略微皺起眉毛,道:“陛下仁柔,姬準拿準他這點,一貫是肆無忌憚的。此次姬準回京,其乖張不遜,總算讓陛下動了防備之心。但姬準是陛下親弟弟,人又已經控制住了,他未必狠得下心再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