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過石磚鋪就的禦道,發出了緩慢的吱呀聲。
李承年殷勤地添香換茶,帶著點試探地道:“聖人實在寵著姝,他本是伎子出身,在聖人的庇護下,如今倒是不怎麼拋頭露面了。”
姬允聽出他有下文,便無可無不可地唔了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李承年果然續道:“只是聖人抬舉他,奴卻怕他並不心存感恩呢。”
姬允微地一挑眉,最近他聽了許多李承年明裡暗裡說姝的不是,心裡多少明白李承年對姝的不滿,李承年到底跟了他多年,發些牢騷姬允也就隨他去。
何況他也挺好奇的,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眼皮子底下這倆人都幹了些什麼。
便又敷衍地唔了一聲:“又怎麼了?”
李承年聽到這個又,彷彿是嫌他亂嚼舌根子似的,心虛下又有兩分委屈,道:“聖人最近偏寵於姝,老奴是明白的,老奴不比姝年輕美貌,更不如他解意,便是腆著臉有心想要伺候聖人,聖人肯定也是要嫌棄的。但老奴對聖人的一片忠誠,又怎麼是個心有二主的輕浮伶人可比的呢?”
這話說來懇切,但上輩子揹他棄他,勾結白宸造反的,可不正是眼前信誓旦旦表著忠心的老奴麼?而他口中的輕浮伶人,卻不顧生死,要幫他逃命。
自然此時情境又不同上一世。姝既然不像上一世草草過場,就失了利用價值,成功地到了他身邊。姬允又如此寵他,背後的人想必是很看重他的,姝對他自然不如上一世全心全意。
姬允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偶爾看到姝眼底閃過的心虛,他雖然感到失望,倒也並不吃驚。只念著上一世姝待他的好,心中總想著如何懷柔策反他,不大要緊的,閉閉眼也就不管了。左右現在他身邊耳目眾多,是不多這一個的。
至於李承年,姬允現在一聽他自表忠心,便總覺得有些想笑。
李承年見他竟然不罵自己嘴油,只微微地譏笑不語,莫名地心往下沉了沉。他實在是不明白聖人為什麼待他不如以往寵信了,只能又扣一個鍋在姝頭上。
他心中惶惶,定了定神,仍道:“聖人事忙,自是無暇注意。老奴卻不止一次注意到姝行跡可疑,偷偷摸摸,有次甚至看到他在房中燒東西,老奴事後去查,看見燭臺裡殘存了信紙的邊角,必是秘密與什麼人在聯絡。”
姬允點點頭:“那他與誰在聯絡,又聯絡些什麼,你可知道麼?”
李承年一頓,有些尷尬地垂下頭:“姝防範很緊,老奴還不曾查到。”
“那就等查到再報,捕風捉影的事,不必再說給朕知道了。”
姬允略微不耐煩,止住了李承年還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回到寢宮,姝正立在門口。他身量單薄,提著一隻燈籠,在寒風裡等他。
姬允心中一軟,快步走上去握住了他被凍得僵了的手,溫言斥道:“怎麼又出來等,真不怕冷麼?”
姝乖順地垂著眼,輕輕搖頭:“姝怕陛下回來晚了,燈不夠亮,看不穩路。”
李承年在旁邊翻了一個就你會獻殷勤的白眼,愈加熱忱地對姬允道:“聖人,奴方才已遣人先回宮了,此時熱水該是備好了,聖人快些去暖暖身體。”
姬允懶得管他們的明爭暗鬥,只松開姝,徑自往前去了。
李承年自覺該是佔了上風,遂又得意剜了旁邊兒的姝一眼。
姝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雖然是打發了李承年,但姬允對此不能不在意。
他著人查過姝的來歷,倒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姝的父親原本也是個平官小吏,只因族人犯了錯被抄家,連累他們也被連坐。姝的父親被流放,中途就禁不住奔波勞苦去世了。母親被充作官妓,那時候姝還在他母親肚子裡,倒是倖免於難。但在官署下設的伎坊裡出生,似乎也談不上多麼幸運。
因姝生得漂亮,自小便被精心調教,是準備送給達官貴人做禮物的,老鴇又拿喬,不大讓他同別人一起去哪家府上陪宴侍席,是以也看不出姝同哪些貴人密切來往過。
唯一能夠確定的,恐怕也只有望郡這一點了。姝自小在望郡長大,其主子必然和望郡是有聯系的。
然而望郡世家大族何其多,白氏顧氏容氏,四大姓裡三大姓都在這裡了,更遑論別的。
顧桓自不必說,姬允心中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光在他宮裡當值的,憑借上一世的記憶,他認出來的釘子就有四個,前段時間他還藉口攆了兩個出去,沒攆完一是不想讓顧桓起疑,二也是因為顧桓總要再安插新的進來,他還不如提防這兩個已經亮明身份了的。
但若是顧桓,他一向都最厭惡男子斷袖,何苦還送一個上來,自己找自己的不快?
而姬準的王妃是容氏女,同樣很值得懷疑。姬準上一世起兵造反,能一路打到王京,可不是靠了京中諸多裡應外合的眼線麼?
除了這兩個頭號嫌疑人,其他的藩王貴戚,也不無可能。
白宸同樣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李承年無疑是很有用的,他原本還想著要佈置一番,未曾想姝手指令碼就很不幹淨,倒和那一心一意護著鳳郎的姿態很不一樣,省了他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