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李承年進來服侍姬允洗漱。
看見地上散落的腰帶,衣物,他神色驚疑不定,小心地避過物什,李承年走到床帳前,床帳中隱約顯出人影。
“聖……”李承年正開口喚人,一隻修長白 皙的手,從簾內伸出,將床簾微微掀開一些。
簾內豐俊清雅的小郎君,一下出現在李承年的眼中。
簡直像是受到了驚嚇,李承年瞪大眼睛,張大嘴。
白宸伸出食指,向他搖了一搖,李承年忙閉上嘴,好歹沒有真的叫出來。
白宸回頭,拱起的一團裡,姬允閉著眼皮,半張臉埋進被中,鼻尖微露出來,呼吸綿長而均勻,是還睡得很熟,兩頰都被暖出了微微的粉色。
白宸看著他,目中溫柔,嘴唇不自覺已彎了起來。
這樣凝視一陣,方很不捨地,他將目光從睡著的人身上移開,自己輕手輕腳地下床來,又親手掩上床簾。
目光再掃過李承年,臉上的繾綣溫柔之色已淡下去。
他的眉目清俊,目黑而深,原本是極出眾的相貌。但那在姬允面前所展現的,近乎於天真的少年情態,一經褪去,只神色微微偏淡,就予人一種不形於色的壓力,使人惴惴。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氣質。
姬允身上也有,只是多少被他自身的狹暱之氣掩住一二。
與之相比,白宸則更顯出一種疏冷之意。那是長久的沉默與孤獨,浸透骨肉所致。
白宸淡淡地掃過李承年一眼,李承年便不由感受到一種壓力,讓他不得不更彎下腰去。
白宸略走到外處,才張口,壓低聲音道:“他昨晚累得很了,且讓他多睡一些。”
李承年垂著眼,入目便是一地狼藉,正聯想到方才床上景色,便聽得這頗具內涵的話,一時又驚又怒:“這是怎麼回事?”
白宸微笑:“如李公公所見。”
李承年頓時怒不可遏:“你——!我替你說好話,卻不是為了讓你以身侍主,惑亂陛下!”
白宸神色淡淡,並不為他所言而動怒:“多謝公公為白某進言,白某今日得償所願,李公公美言之功不可少。為表謝意,白某已為李公公遠在首陽的父母兄弟,置辦了豐厚田産,亦為正謀婚事的大侄,擇選了賢良美婦。”
一通話,便將氣勢洶洶的李承年堵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了。
白宸看他一眼,微掀唇角:“李公公何必羞愧,李大人至情至義,入宮數十載,早從族譜中除名,仍時時不忘宗族,掛念親眷。有李公公這樣的親人,是他們的福分。”
李承年面色紅白交錯,似慚似怒,如此變換一陣,他臉色頹然,長聲嘆道:“聖人性痴頑,我為其奴,未能為之分憂,反因一己私慾,引狼而入。悔之甚矣!”
白宸定定看他一陣,忽而一笑,道:“李公公想必不知,從前也有人,對白某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李承年正氣悔不已,哪裡肯理他。
白宸繼續道:“不過亦非完全相同,他對我說的是,悔之晚矣。”
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
他抿抿唇,似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神色裡顯出一種麻木的苦痛。
李承年不知他的苦痛由何而來,只微微冷笑一聲,咬住牙道:“堂堂白氏子弟,卻處心積慮要見寵於陛下,不惜以色侍人……無論你意圖何為,若對聖人不利,也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他雖有私慾,對主子的忠誠卻也不假。只是私慾與忠心,總有不能相全的時候。
白宸看著他臉上憤色,片刻,道:“只有這一點,你大可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