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即刻將黎陽令傳過來,命他對下游百姓緊急撤離。
黎陽令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在廊下期期艾艾:“聖人……這點雨,不礙什麼的,下一兩日便停了……”
黎陽令形容枯瘦,肩膀內縮,一副畏縮姿態,是姬允平素最不喜的模樣。
姬允不耐看見他,揮手打發他走:“叫你去就去。”
黎陽令滿臉委屈,帶著“聖人你整天閑得沒事做就折騰我們窮苦人民”的憤憤,到底是不敢說什麼,折身退出去,抄起衙役們,窮兇極惡地將人往上游驅趕。
陰雨下了一日,到了夜裡也未停歇。
眾人漸漸感到不安穩了。
關於姬允所作之夢,彷彿是籠在頭上的陰影一般,教人懷著隱憂。
到姬允又下令,每日食物減少份例時,眾人亦不如先前滿腹怨言,反而更惶惶不安,望著廊下彙成溪流的雨水,低聲交語:難不成聖人之夢,竟果然是天神示警?
如此連下三日,風大雨急,到夜裡,終於開始震起雷來。
再一日,涿鹿發來急信,有人親眼所見,碼頭一塊石碑被雷電所劈,涿鹿兩字,正好從中間劈開。
郎榮的臉在電光之下,越發慘白——
聖人的夢,果然是成真了。
姬允從堂前穿過,幾名私語不止的僕役見著他,立馬全身仆地跪將下去,高呼聖人。
迎面而來的世家子弟們,也垂頭作揖。
同往常浮於表面的恭順不同,卻是含著敬畏了。
怎麼可能不敬畏呢,若非姬允執意在黎陽靠岸,現在他們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水上漂著呢,更不知會不會被雷電帶走幾個。
之前滿腹怨氣牢騷的人,此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半聲也不吭了。
郎榮更是已經捧了朝服簪冠,親自來向姬允請罪。
姬允將夢中發生一切都早與他說明,而他到底未有相信,也未發文宣告,幾乎是公然不承認姬允所作之夢。
各郡縣未接到司天監所發的防汛之文,便是姬允發了私文,以姬允平日威信,不知有多少人會照辦。
此事若要擔責,郎榮首當其沖,是百死亦難辭其咎的。
姬允也絲毫沒有客氣,當即撤停郎榮一應官職,暫行收押。又臨時提聞宿為代司天監提點,將姬允的夢細細寫成文書,並姬允後來回想,再添上的一些細節:譬如哪些城鎮雨勢最劇,哪處將有山石塌方,泥石流都一一寫下,以姬允奉天之意,發往各郡縣,作好緊急救災工作。
姬允從臨時闢作議事堂的房中出來,聞宿滿頭大汗地跟在後頭,神色中驚異不止,望向姬允,如望天人一般。
顧桓著大將軍朝服,正在門外跪候著。
姬允腳步一頓,垂眼望著顧桓的冠頂,面上無甚表情,聲音倒算得上和緩:“大將軍這是做什麼?”
郎榮昨日來請罪,顧桓也來求見過姬允一回,姬允沒有見。
是郎榮沒有相信,所以未發官文。只是郎榮信不信,委實並非特別緊要,最最主要,還是顧桓不信罷了。
若非顧大將軍的授意,即便自己再不信,姬允終究是天子,郎榮再有底氣,也不敢直接將他的話當作耳旁風。
現在算是郎榮替顧桓擔下了。
到了顧桓頭上,罪責就可大可小。往大了去,顧桓教唆司天監,以致於各郡防汛不及,使上千百姓流離失所,可當得起抄家滅族之罪,往小了去,原本便是司天監未聽上意,與他大將軍又有何幹。
端看姬允如何定罪了。
顧桓縱然權勢滔天,終究是為人臣,到這關頭,到底還是要聽憑姬允處置。
顧桓跪在他身前,道:“陛下承天之志,故作警世之夢。臣等未察上意,自感深負皇恩,請陛下降罪。”
只認罪,卻不認是什麼罪,半點口風也不露,擺明是來看姬允的態度。
禁軍十三營,中有八營四十萬都在他手裡,百官亦莫不以他為首,姬允能有什麼態度。
顧桓看似任他處置,但姬允又怎麼敢輕易處置,今日處置,明日他恐怕就得退位了。
他也只能端端架子,拿拿腔調,讓顧桓多跪上半盞茶,再罰個兩年薪俸,收回劍履上殿的特權,半點實權也影響不到,不痛不癢地敲打敲打,也就差不多了。
末了,還要緩下顏色,將人扶起來,安撫道:“大將軍忠心,日月可鑒,朕亦有賴於大將軍的忠心。”
顧桓也毫不扭捏推辭的,順著姬允的手,就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