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滿腹不滿的眾人,在顧桓以大將軍的名義又發了一道敕令之後,上下就此息聲。
姬允:呵呵。
黎陽令臨時接旨,嚇到屁滾尿流,衣冠還未齊整,鞋襪也穿反了,領著一班縣丞衙役的,又驚又恐地拔足狂奔,前來接駕。
見得浩浩蕩蕩百多條船,將破落的小碼頭擠得水洩不通,當即便雙腿一軟,若非同樣面無人色的縣丞縣尉左右各拉住他胳膊,大家互幫互扶,恐怕站也站不起來了。
更有黃皮寡瘦的百姓,沿碼頭圍了裡裡外外好幾圈,驚異又敬畏地,看著這些生平從未見過的,浩美華麗的船舫。
百姓俱著麻葛所織的短褐,下裳不及膝,更有不穿裳,而直接著短褲的。腳下則大多赤足,只有少數穿草鞋。
他們驚異地看著船上,船上也驚駭地看著他們。
從王京來的貴族們,似乎是被這眼前所暴露出來的,簡直如地獄一般的窮苦相給嚇倒了,個個面色發白。
“……我們,真的要下去嗎?”有人遲疑道,便有人紛紛附和。
這些大多數人中,神色高貴而蔑視,但隱隱又顯出些畏懼。
“天哪!那人竟然沒有穿衣物!”有貴女直接尖叫出來,嚇得幾乎要暈倒。
她所說的未穿衣物,其實只是未穿裳和鞋罷了。但這在從小儀容要求甚嚴的貴族門庭裡,簡直與赤身裸 體無異。
又有人牙齒戰戰:“他們簡直是未開化的野人……不會吃了我們吧?”
這又更引起一陣騷動。
連姬允一時也被驚嚇到了。
他是從未見過這樣的黎民百姓。
在他以為,像望郡見到那樣,穿布衣著布鞋,連簪冠都是木製,便是所謂貧民了。上一世他到涿鹿,那裡的人比古都望郡,又要更窮困些,麻葛作衣,粗布為裳。他如何料得到,黎陽到涿鹿,不過兩日水路行程,竟似有天與地的差別,至衣不蔽體的程度。
他一時也不禁生出退縮的念頭了。
顧桓站在他身側,此時微微側過頭來,墨綠的眼睛俯視他,語帶從容地道:“陛下,現在還來得及。”
那似乎是篤定他忍不了的語氣,讓姬允感到不悅。
只是他反而鎮定下來,下令降帆,準備下船。
中領軍顧襄帶護軍先下船,將百姓隔絕在人牆之後,開出通道,虎賁中郎將樊業領虎賁禁兵,護衛姬允先行。
船上一片愁雲慘淡,簡直像被攆下船似的。
當夜便宿於黎陽。
好在黎陽雖然窮困,豪強倒是不缺的,顧襄樊業各領一小隊,將縣上豪奢之府直接圍了,不多時,主人家便領著家眷出來,恭恭敬敬地讓出宅邸,自己住到佃戶家中去。
雖說仍舊粗陋,但好歹安撫住了怨聲載道的貴族們,不必再唱一出逼宮了。
翌日天色晴朗,碧空之下,雲絲也無。
隱約已有蟬鳴之聲。
阡陌田壟,谷黍已發,嫩油油的新綠從黃土中破出。
姬允乘了雲母車,慢慢悠悠地,一路巡視過來。顧桓帶了幾名親兵,騎馬跟在後頭。
姬允今日起了大早,說要視察民情,顧桓看他一眼,倒也並不說什麼,只屏退了顧襄與樊業,親自護衛姬允。
車子開了一面窗,姝坐在旁邊,給他打羽毛扇,兩名婢子一名給他剝葡萄,一名給他捶腿,李承年則在車外,隨時等著傳喚。
神色倦懶,面若潤玉,以掌捂唇,打個呵欠的姿態,亦有種壁畫裡天人般的高貴。
同面朝黃土背朝天,赤腳踩進土裡,熱汗裹著身上黑泥滑落,後脖曬出臘肉之色的農戶,完全是雲泥之別。
莽莽平原上,入目全是如此,既無姝色,亦無壯景。
看了一陣,民間疾苦自是沒有感到三兩分,姬允只覺眼皮略沉,有些發困。屁股下一搖一晃,亦不甚舒服。
便叫了李承年,吩咐停車,下得車來。
顧桓也下馬,走到他身側,墨綠的眼睛斜斜瞧著他:“陛下這又要做什麼?”
不用猜姬允也曉得,顧桓其實是在問,他又要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