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聲未落,門簾已被來人自己掀了開。
來人大跨步進來,腰間兵刃與玉佩相擊,發出玲琅之聲。
滿朝上下,可以公然劍履上殿的,也唯有眼前的這獨獨一人——姬允正兒八經的大舅子,官居一品大將軍的——顧桓罷了。
與時下追捧的清瘦流麗之美不同,顧桓身形高大,相貌英挺,兩道挺直的眉峰下橫出一管刀削出來的鼻樑,雙目很深,因為體內的一點番邦血統,瞳仁中微微帶了綠色,又更顯出兩分捉摸不透的莫測來。
顧桓走到姬允榻前,並不請安,還憑仗自己的身高優勢,用那雙綠色眼睛,俯視著他。
“方才臣在門口,碰到了周敏則。”目光掃過姬允略微蒼白的面孔,和淡淡的黑眼圈,聲音又低沉一些,“陛下聖體可是又欠安了?”
或許是常年徵戰的緣故,顧桓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些微令人感到不適的氣勢。尤其被那雙眼盯住,似乎脊背都微微僵住了。
“……”姬允不動聲色別開眼,措辭道,“昨夜貪涼,沒有關窗,受了點風,無甚要緊。桓郎你也知,他們一貫是愛小題大……咳咳。”
話還沒說完,又咳嗽了兩聲,顧桓的臉色微微有些發沉了。
“胡鬧。”顧桓語氣嚴厲,竟是有絲絲呵斥味道。
然而在場之人,無一人敢發異議。
姬允也不敢。
當年姬允雖然是太子,但是他的兄弟未免太多了些,到他即位時,封了王的兄弟就有八個。兄弟一多,難免就會有一兩個不那麼服順的,心氣兒高得能上天,想把他給蹬了自己上。而姬允之所以能順順利利,穩穩當當地繼承家業,全賴他有一個從小一處長大,又頗有軍事天賦的發小顧桓。顧桓原本是他的伴讀,伴讀伴到一半,被姬允他爹點名派去十三營,小五年做到了虎賁中郎將。京城防衛握在手中,姬允那些兄弟們,怎麼可能懟得過他。是以姬允登帝,顧桓當屬頭功。而後顧桓以武力壓群王,藩地無一處敢作亂。後又四方徵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打下大好山河一片。
真正是功垂千古,史書列傳上要濃墨一筆。
姬允的封賞也一回重比一回,而立之數,顧桓已官拜大將軍,賜爵定安公,都督六州軍事,錄尚書事,開府儀同三司。
已是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地步。
這就是他的大將軍,權傾朝野,炙手可熱。
姬允有多麼倚賴他,就有多麼忌憚他。
重活一世,亦是如此。
見顧桓似是真的動了怒,姬允哪還敢繼續作,屏住氣不敢吭聲。心中著實有些懊悔,明知顧桓脾氣素來古怪,最不喜見人生病,他偏想了用龍體抱恙來逼他就範的法子,更懊悔方才不該假意那麼一咳,徹底把人給點著了。
顧桓待要再訓斥幾句,看見姬允默默不語,一副垂首聽訓模樣,頓了頓,便轉頭去罵李承年:“你們都是怎麼服侍的,陛下胡鬧任性,你們也跟著不懂事?”
李承年立馬磕頭認罪,那幹脆得,姬允簡直沒臉去看。
只是李承年好歹是他的總管,對著顧桓卻是說跪就跪。顧桓在朝中威信如何,也可略見一斑了。
姬允想罵李承年一句牆頭草,又略覺心虛——物似主人型,他自己都怵顧桓怵得很,又怎能強求李承年硬氣。
顧桓沉著臉一吩咐,李承年即刻狗腿子地將候在外間的周太醫周敏則請了進來。
看診把脈之後,周太醫對顧桓恭謹道:“顧將軍,聖人是身乏體虛,又入了涼風,才感了寒氣,無甚大礙,服兩貼藥便好了。只是天氣漸熱,聖人要多注意將養身子。”
“身乏體虛?”顧桓低聲重複這四個字,看著姬允的雙目裡,隱隱有些晦暗,“陛下何以身乏體虛?”
姬允目光往兩邊飄。
昨夜自歡夢中醒來之後,就如何也睡不著了,僅僅是默唸那人的名字,就情動得難以自己。
輾轉反側,不時發出隱忍的呻吟。
終究還是伸手去握住,想著臨走前,兩人下半身相貼時的觸感,唇舌在自己口腔裡攪動時的濕黏,和貼在耳邊的急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