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要為他穿衣,姬允止住他。
反而歪在床上,問姝:“我現在如何?”
姝飛快地抬眼看他,又垂下眼:“面色發白,眼下淡青,看起來是不大好。”
姬允便滿意地,微微點頭一笑:“不枉我熬到大半夜才睡,又一早起來吹風。”
姝沒應聲,片刻,才輕輕地說:“陛下也該顧到自己身體才是。”
姬允搖搖頭:“司天監的提點是郎榮,顧國舅的表親,朕怕糊弄不住他,少不得要耍賴。”頓一頓,又道,“對了,昨日找到聞宿之後,情況如何?”
昨日姬允要姝自己出去玩,卻是要他去找司天監的聞宿。聞宿是個破落士族裡出來的,因才學上佳,被格外提拔,從州府到了中央。姬允曾閱過他寫的文賦,文采品格都是有的,甚至不乏風流清麗,破落士族裡倒是難得出現這樣人物。人既然在朝中,姬允不免好奇心起,將人召來看了看,哪知本人竟然不止生得難看,人也木訥,當下倒足胃口。
姬允揮一揮手,聞宿的仕途便也基本壞了。雖說不至於將人下放到州府裡去,但出來礙眼就不行了。是以聞宿在朝中沉浮二十餘年,到卸任,職位也不過是司天監裡的八品管勾,司天監本就是清水部門,低職更是清得出水,且品階太低下,朝也不必上,每日按時點卯即可。真正是既清且閑,在不易居的京城裡,每月俸銀剛夠府裡十多口人喝粥水。
這幾日姬允反複研究司天監隨行的名單,最後還是隻好嘆氣,委屈自己的眼睛,擇定了聞宿。
也只有這樣既無沾親帶故,又急迫想要出頭,毫不起眼的人最可用了。
“奴已將陛下的話傳給聞大人,聞大人也一口答允了。”
姬允正要滿意地點頭,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此時李承年正好掀了簾,聽見姬允以拳抵唇,輕微咳嗽了兩聲。
當下便一撲通跪下,道:“陛下,還是先請禦醫來看看吧。陛下千金之軀,怎麼出得了半點差錯?”
姬允被他這樣大的反應給驚了一驚,發愣片刻,才道:“不過吹了些風,無甚關礙。”
見李承年又一個響亮的頭磕下去,哭腔已起,忙止住他道,“罷罷,去喚周太醫來罷。”
李承年立時轉哭為喜,高喊了聲是,抹一把臉,又出去請人了。
姬允看著他急匆匆出去的背影,心情略微複雜。
他自然是記得李承年上一世如何背叛他的,這使他心氣始終難平。
揣著怨恨地待一個人,難免就有失偏頗。
近來李承年從他這裡,受的委屈算是不少了,可他仍如此擔憂自己,以自己為先,讓姬允也不禁有些微的軟化。
或許他是太過嚴厲了。
背叛他的,畢竟只是上一世的李承年,而非今世的。
這一世的李承年,對他並無半點不忠,受他如此對待,又何嘗不是冤屈。
他既然已經信了這一世白宸的真心,李承年的忠心,他為什麼不能信一回呢?
這樣想通之後,李承年再回來時,姬允待他已是悅色許多。
倒讓李承年又是滿眼含淚,有些激動,又不知所措地在旁邊抹袖子。
盞茶過後,小黃門在簾外唱道:“司天監提點郎榮,司天監管勾聞宿,求見陛下。”
郎榮的面色有些怪異,他小心地觀察姬允的神色,謹慎地問:“聖人說昨夜,夢到了龍潛入淵?”
姬允點點頭,一副沒睡飽的睏倦模樣,道:“潛龍入淵也就罷了,大龍潛水之後,又有無數龍蛇攀雲上天,興風起雨,熱鬧非凡,攪得朕一夜沒有睡好。”
說著,捂住唇又打個呵欠。
姬允歪在榻上,掌心撐住臉,懶散地問:“郎卿啊,這個夢該作何解?”
郎榮年已不惑,姿容卻很上佳,白麵美髯,雙目微挑,行走有雅態,是當年乃至如今都很有名的美男子。
畢竟當年郎榮的父親,也正是憑借美姿容,才以小望族出身的身份,得了顧氏嫡小姐的青眼,從此帶著郎氏,躋身一流豪門。
只是那張保養良好的老臉現在微微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意來。
神態倒是恭謹的。
“聖人,好端端地,怎麼會作這樣的夢呢?”郎榮聲音安定,像是誘導一般,從容道,“聖人想想,近來可有不如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