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是很想躲著白宸不見的。
可是不行。他不能慫。
他非但不能躲著,還得大大方方,灑灑脫脫地,時常召白宸入見。
當然不能只召見白宸一人。望郡名士多如河中沙,亮若天之星。
今日召進十餘,明日喚來七八,在岸邊,在水上,在山中溪澗,在園中廊閣,或是清談論爭,或是詠詩鬥書,或是分享金石寶藏。
和以眾姬琴舞,不時有郎君醉而清嘯,又有善琴者抱琴而自撫。
真正是風雅也極,放誕也極。
這樣全部輪一回,少說也需五六日。再打亂個順序,又召一遍,小半月已經過去——到那時日,龍舟也該返航了。既能每日接觸,各方面展示自己的明君風姿,以表對白宸絕沒有那等褻瀆之意,讓他死了那份心思,又不必與白宸單獨相處,免去許多不必要的心悸,真是再好也不過。
今日亦是如此。又正好輪到了白家作東道,設宴於白府,邀眾郎君前往觀園。
白府有個更別致的名字,叫素水園。
蓋因園中大小湖池眾多,又素潔雅緻之故。
素水園統共佔地近百畝,可供玩賞的主園則四十七畝。上回姬允自北門入,是直接通向宅院的,所觀不過園中一隅而已。
現從南門入,則園中景緻,更有大觀。
進園便見池廣樹茂,亭臺樓榭錯落有致,直出水中。
西有禽鳥苑,東則置水閣,平日宴飲歌舞,皆在此處。
池中有汀洲,生佩蘭香草,發清雅之氣。
因園廣地大,園內造景又皆因水而建。白府早便備了船舫,一行人進園之後便登船,隨船有樂伎,耳聽絲竹聲,賞沿水春色。
興致都是很高,到下船登閣之前,已鬥了一輪詩。
白宸取了一張絲帛,提筆揮袖,隨手寫就,便是“浩海生雲波,辛苦煎人壽”之句。
滿堂喝采,理所當然拔得頭籌。
姬允心中微微一動,向他瞧去,卻看見白宸也絲毫不避地看著自己。
他心中微顫,面上卻不作出閃躲之色,反而點頭微笑,贊賞道:“小郎年幼,胸懷大氣,很是難得。”
只到此為止,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有好表現的,便馬上介面道:“此句妙處卻不止於此,上句胸懷浩蕩,下句陡然一轉,卻是內含悲涼,竟似出自老者滄桑之口。小郎意境寬廣,在下委實不如。”
有人便跟著附和。
這世上,一貫是有人清高,便有人世俗。而往往是後者居多。即便是盛名之下計程車子,也不例外。
這十餘日接連飲宴,每日邀請之人皆有不同,唯有白宸從未落下過,且無論哪家作東,白宸座次從來只在姬允之下,姬允言語間對其更是贊賞有加。
再不長眼睛的人,也曉得白宸聖眷多盛了,不過這對向來同美貌臣子打成一片的姬允來說,原本也不算什麼。
真正讓人納罕的是,姬允這樣愛重與贊譽於他,行止間卻半分狎暱意味也無。
隱隱竟是有栽培扶持之意。
是以但凡對鳳池有所懷想的,這幾日對白宸的態度,同以前的既拜服又含妒,就略微不同,卻是有結交示好之意。
只是白宸對此卻無所覺,只是見姬允神色自然灑脫,竟像是對那日之事,全不放在心上,眼中不由微微一沉。
自下船登水閣,列席而坐。
姬允坐主位,白宸居他下首,其餘郎君也次序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