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青怒道:“你閉嘴,老子替他去追龍行雲那龜兒。”他自然是在跟林芳菲賭氣,覺得浪隨心異變加速,她脫不了幹系,如今還冷嘲熱諷,心裡只有她哥哥的仇,卻完全不顧浪隨心,一氣之下,明知不是龍行雲的對手,也要拼死追趕。郭縱見他拔足飛奔,叫道:“老侯,等等我。”二人一前一後,消失在斷壁殘垣之間。
這時的碧海重樓,已變成了一片焦土,磚瓦成堆,屍橫遍地。碧海重樓的高手大部分在這場惡戰中喪命,只有少數幾個武功較高的逃了出去。官軍方面自也傷亡慘重,五千兵馬,剩不足千人,但終究是大獲全勝,將士們簇擁著李煜和林芳菲,高聲歡呼,仍誤以為林芳菲是他們的國後。
浪隨心已平靜下來,呆望著林芳菲,便好像這場勝利完全與他無關,只是曾經的武林聖地碧海重樓在他眼前灰飛煙滅,才能隱約帶給他一絲快感。
林芳菲的心情卻糟糕透頂,倒也怪她不得,最親愛的哥哥死了,浪隨心為了保護別的女人,不肯聽她的話,為哥哥報仇,此時此刻,她仍沉浸在無盡的悲憤之中。浪隨心適才神志模糊,不敢確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問道:“龍行雲呢?”林芳菲恨恨的道:“你還有臉問?他帶著你的女人跑啦!”浪隨心激動的道:“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相信?笑笑不是我的女人!我跟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她幫過我,我自也不忍看著龍行雲傷害她。”林芳菲冷冷的截口道:“不用解釋了,我再不會相信你的鬼話,愛也好,恨也好,都到今日為止,從此以後,你和我只是兩個陌生人。”說罷抱起林懷璧的屍體,橫放在馬背上,牽著往大門方向走去。
女英叫道:“林小姐,等等,唉!”頓一頓足,爬上一匹馬,追上她不停勸說。
李煜道:“浪公子,咱們也走吧。”浪隨心直勾勾盯著林芳菲的背影,搖了搖頭,“我還要去找侯兄和老郭,他們打不過龍行雲,我擔心他們會出事。”隨著林芳菲那句“你和我只是兩個陌生人”出口,他便已萬念俱灰,彷彿失去了靈魂,徒剩一具空殼。
李煜道:“也好,我在金陵等你,為你慶功。”封侯進爵,從來都不是浪隨心的願望,如今他一無所有,也再一無所求。他淡淡一笑,跌跌撞撞的向後面走去。李煜率領兵將退出碧海重樓,偌大一片廢墟之中,轉眼只剩下浪隨心一個人在踽踽獨行。
他從後牆翻出去,踩著橫七豎八的屍體,舉目四顧,放眼一片蒼茫,卻哪有人影?忽然他感到腳踝一緊,垂頭看時,只見屍叢之中,一隻小手抓著他的腳踝,正嘴唇翕動,努力想要說些什麼。浪隨心認出她是笑笑,只不過身體已插滿了箭矢,渾如血人一般。浪隨心急忙將她抱住,問道:“笑笑,你中箭啦?”笑笑微微點頭。龍行雲挾持她飛出院牆,外面的軍兵立刻放箭,龍行雲便用她的身體遮擋,殺開一條血路,丟下笑笑,落荒而逃。笑笑身中二十餘箭,雖僥幸沒有一處射到要害,但因流血過多,也是難活了。
想起二人在白石堡初識,笑笑一針一線的為他縫補衣衫,又想起在碧海重樓的假山山洞,笑笑精心伺候他的一日三餐,這些都成了他今生不可磨滅的記憶。他愈想愈悲,不禁潸然淚下,問道:“你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是不是龍行雲那混蛋害的?”笑笑輕聲道:“是……是他,我……我上他的當了……”喘了口氣,才又接道,“他讓我……讓我幻化成醜女,去白石堡為他窺探殷破玉的武功,回來後……我化回自己的本來面目,可是他又讓我幻化成……”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顧慮重重,頓了一頓,續道,“唉,也怪我藏有私心,誰讓我……那麼……那麼喜歡你呢?當我再次變回自己的時候,才知……才知他騙了我。我雖只是一名普通的……黎族姑娘,但與他同祖……同宗,為了民族大業,我們這些姐妹從……從嶺南跟他來到這裡,有的姐妹甚至不惜身體,供對他有用之人玩弄,現在才……明白,他根本……根本沒拿我們當人……”
浪隨心咬牙切齒道:“龍行雲惡貫滿盈,他一定會遭到報應的!”笑笑道:“跟你說這些,我只是……只是讓你知道,‘魚龍曼衍’只能……只能用三次,人體有個承受的極限,超過極……極限,面板、肌肉、骨骼都會……會受不了的,所以……所以,你記著,千萬……千萬不要第四次使用……‘魚龍曼衍’。”
聽了她的話,浪隨心霎時明白過來,一想果然不錯,人體的面板、肌肉、骨骼豈能經受任意折騰?笑笑變成這副模樣,原來是受“魚龍曼衍”所害!他含淚道:“我記得了,記得了。”笑笑道:“就好。還……還有一件事情,在我臨死前,一定……一定要讓你知道,那……那天夜裡……是我……”突然噴出一口血,呼吸愈來愈急促,再也說不出話來。浪隨心急忙抓住她手,問道:“你怎樣?”卻發覺她的手逐漸變涼,接著便停止了呼吸,大概因話未說完,竟死不瞑目。
浪隨心被她鮮血噴在臉上,來不及躲,也根本沒想躲,他的衣衫早被笑笑的血浸透了,心猛的沉了下去。他伸出一隻手,顫抖著合上她雙眼,輕聲道:“睡吧,睡著便不知一切痛苦了,從現在開始,你只是笑笑,再不必幻化他人。”他只顧凝視著笑笑的臉,卻沒發現,一件奇異的事正在自己身上發生著。他衣衫和臉上的血慢慢消失,便好像突然之間,他身體的每一塊面板都在吸吮著笑笑的血,很快,那件被鮮血浸透的長衫上面,再也覓不到一絲血跡!
浪隨心抱起笑笑,向前走去,他要找個地方,把笑笑掩埋了。可是走不多遠,忽然腳下一個踉蹌,撲地摔倒,但覺體內的血液急速流動,渾身燥熱難當,甚至呼吸也要停止了。他還以為自己在龍行雲的真氣漩渦中負了傷,直到此時才發作,急忙運功相抗。然而他愈是運力,血液流動愈快,他感到體內仿如天人交戰,不斷膨脹、翻騰,幾乎就要爆裂開來,這實在是生平從所未遇的一種折磨。掙紮良久,他終於忍受不住痛苦,頭腦一空,就此人事不省。
“已經找遍他全身,還是沒有。”
“奇怪,那麼珍貴的東西,他沒有帶在身上,卻藏在哪裡?等他醒來,一定要逼問出靈心寶石和玄匙的下落。”
“這小子脾氣執拗,若不肯說呢?”
“那便殺了他,以解我心頭之恨!”
“啊?”另一個聲音道,“浪公子於我等有恩,怎能動此惡念?”
“我們逼他交出靈心寶石,已是得罪了他,倘給師妹曉得,一個都休想活命。”
這些人似乎對他這句話深有忌憚,盡皆默然無語。迷糊之中,浪隨心耳際響起嘁嘁喳喳的說話聲,帶有迴音,好像處身於一個封閉的所在。他慢慢睜開眼睛,發現又回到了碧海重樓的假山山洞,那四根鐵鏈像蛛網一般,亂七八糟的纏在自己身上,便想動一動手腳也難。狹小的洞內,擠著五、六個人,浪隨心俱都認得,分別是文修、石袞、孫一辯、南宮尚、趙不應,十隻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自己。
前些天江湖傳聞浪隨心到碧海重樓找龍行雲,之後再無下文,白檸聽到這個訊息,登時如坐針氈,怕他有所閃失。上次在青雲客棧,白檸說過要慢慢忘掉他,但事與願違,這半年來,她對浪隨心的思念未減反增,因此決定再走一趟碧海重樓,倘若浪隨心陷在裡面,不管明爭還是暗搶,總之一定要救他出來。哪知到了這裡,卻發現碧海重樓已不複存在,火雖盡,煙未消,透過辨認地上的屍體,才知道是官軍覆滅了碧海重樓。她擔心浪隨心也喪命於此,遂令幾人四處察看,文修率先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浪隨心,打起靈心寶石的主意,於是夥同孫一辯等人,瞞著白檸,將他藏進假山山洞,用鐵鏈縛住。
石袞喜道:“浪公子,你醒來啦。”方才不同意殺浪隨心的人正是他。浪隨心哼一聲,“枉我在孤月山莊救過你們,還準許你們在無德幫棲身,躲避龍行雲的追殺,你們竟恩將仇報,趁我昏暈,將我綁在這裡。”石袞聞言羞愧難當,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