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迷迷糊糊的睡到天亮,二人被打掃院子的家僕驚醒,四下裡靜悄悄的,酒醉的客人們大概仍在沉睡。清晨的嶡山島,空氣格外清新,林方飛提議四處逛逛,也算不枉來這一遭。一夜風露之後,浪隨心風寒愈重,渾身沒有半點力氣,但又不忍拂林方飛之意,只得穿好衣衫,隨他向小島深處走去。
紅日初升,陽光便已十分充足,將整座小島籠罩在一片絢爛當中。山坡上開滿了各式各樣的野花,雖不名貴,卻五彩繽紛,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呼吸一口,都有種甜絲絲的味道。枝頭鳥鳴啾啾,不時的飛上飛下,又為這秀美的圖畫增添了勃勃生氣。不遠處還有一道山泉,宛如掛在空中的一條玉帶,撞在下面的山石上,水珠四濺,晶瑩剔透。兩個人爭先恐後飛奔過去,用這清涼的泉水洗了臉,但覺心曠神怡。浪隨心感嘆道:“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似這等安詳美麗的去處實在少之又少,我也有點羨慕易島主了。”
這次林方飛卻不贊同,撇嘴道:“心愛之人離他而去,從此一個人空守孤島,再美的景緻也索然無味。”想起昨天夜裡所見,二人仍心有餘悸,同時各自感慨,相愛之人若不能在一起,那確是無比殘忍。
林方飛撥弄著泉水,陷入深思,浪隨心問道:“你在想什麼?”林方飛忙道:“沒……沒什麼。”抬頭看了浪隨心一眼,忽的格格一笑,將手中的泉水盡數潑到浪隨心臉上。浪隨心苦笑道:“早知你有這心思,方才我何必自己動手洗臉。”趁林方飛不備,遂也潑還給他。林方飛自然不依,兩個人便在泉邊互潑。鬧了一陣兒,林方飛率先告饒,“不玩了,不玩了,衣裳又濕透了。”浪隨心抹了把臉,哈哈笑道:“便當作洗澡了。”
林方飛取出絲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幹,浪隨心掬了捧水,作勢欲潑,嚇得林方飛尖叫著躲開,噘嘴道:“你看,你看,從來不會讓著我的。”浪隨心挺了挺胸,道:“讓你也行,過來,替大哥把臉擦淨。”林方飛伸了伸舌頭,道:“遵命。”湊上前去,小心細致的為浪隨心拭面。突然他手一抖,叫聲:“啊呀,這麼燙!”浪隨心忙道:“不妨,跟你鬧這半天,發發汗便好。”
林方飛將信將疑,又伸指在他額頭觸了觸,寒著臉道:“還說沒事,走,我們這便離開嶡山,找個郎中給你瞧瞧。”浪隨心滿不在乎的道:“風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養幾日即可,還找什麼郎中?”怎奈林方飛不由分說,扯著他的胳膊連拖帶拽,回到前面。
這時眾人都已醒了,正在院子裡吃早飯,林方飛尋視一遍,既沒找到侯青青,也沒看見王金友,只得大聲問道:“諸位可有要趕早離開的嗎?”
昨日率先請易浩軒主持公道那老者招招手,“我吃過早飯便走,公子何事?”他叫吳光遠,乃是秀州滄浪派的掌門。
林方飛抱拳道:“這位浪公子夜裡染上風寒,我急著帶他去城內求醫,還請吳掌門行個方便,讓我二人搭乘吳掌門的船渡水。”
吳光遠道:“這個簡單。”三兩口喝光了碗裡的米粥,抹抹嘴道:“待我向易島主道個別,便即動身。”卻聽那執事的道:“島主說了,各位早飯後請自便,無須辭行。”吳光遠望望那小樓,果然門窗緊閉,便道:“好吧,關於孤月山莊併吞江南武林的事,還請提醒易島主,千萬放在心上。”執事的道:“島主既已應允,便絕不會袖手,吳掌門不必擔心。”
吳光遠帶著浪隨心和林方飛,到湖邊登船,乘風而去。途經那片蓮塘,浪隨心還有意折了片蓮葉,左看右看,始終想不通一個人如何能在這上面奔行?
上岸之後,三人一同進了秀州,吳光遠自回滄浪派去了。林方飛尋到郎中,為浪隨心診過脈後,只說脈象急促,應為熱症,無甚大礙,開了付藥方交給二人。林方飛又拖著浪隨心去抓藥,浪隨心叫苦道:“郎中都說這病養幾日便好,還抓什麼藥啊,浪費錢財,只怕沒有病死,倒給你折騰死了。”
林方飛慍道:“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又不要你花錢,跟著走便是。”正說著話,他忽然停住腳步,向一間鋪子望去。浪隨心奇道:“你看什麼?”林方飛微微一笑,神秘兮兮的道:“來,我送你一樣東西。”牽著他鑽進那家店鋪。
這是一家扇子鋪,摺扇、團扇,羽扇、紈扇,檀香扇、竹絲扇,一應俱全,四壁掛得滿滿登登,一縷縷墨香撲鼻而來。林方飛道:“怎麼樣?選一把。”浪隨心狐疑道:“為什麼要送我東西?莫非……有事求我?”林方飛笑容一斂,道:“嗬,你這人好市儈!我能有什麼事求你?別問那麼多了,選一把再說。”
浪隨心逐一欣賞,贊不絕口,其中有幾件珍品他十分喜愛,只是價格不菲,他不好開口索取。林方飛道:“選你喜歡的,多少錢都無所謂。”浪隨心搖頭道:“都不好。”隨手摘下一把毫不起眼的摺扇,“就要它了,店家,煩勞借筆墨一用。”這把扇子正面是幅山水畫——水波之上,一葉小舟,船頭站著兩個人,正舉頭指點天上那輪圓月。扇子的背面則是一片空白。
做這行生意的,隨時都備著筆墨,浪隨心將扇子鋪在桌上,筆走龍蛇,一幅空白的扇面很快便被填滿了。這次他沒有仿李煜的筆體,而是通篇狂草,寫罷擱筆笑道:“若是酒醉之後,這手草書當直追張長史了。”
林方飛一面辨認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一面笑啐:“侯青青若在,又該說你娃涮壇子了。‘太湖一夜風浪高,蘭舟共渡奈何橋。仗義只因浮萍聚,肝膽原是貧賤交。天涯盡頭心綣綣,雲煙深處水迢迢。相見不如長相憶,何須灑淚拭紅綃。’”他念出扇面上的題詩,眼中忽然生出氤氳之氣,“哦,他看到我留給他的詩句了,而且補全了後面兩句。”他又翻過來看那幅圖畫,“難怪他選了這把扇子!”
林方飛付了賬,這才從腰間抽出浪隨心先前那把破摺扇,道:“現在你有了新的,舊的歸我了。”浪隨心苦笑不已,“一把破扇子而已,你想要拿去便是,何必費這許多周章,說得好像我喜新厭舊。”林方飛“哼”一聲道:“我可不佔你便宜。”
走不多遠,進了一家藥鋪,林方飛將藥方呈給掌櫃,掌櫃的看了一遍,面露難色道:“細辛這味藥剛剛被一位客人買走了,別的倒是都有。”草藥這東西分量不重,一斤便能稱一大包,一間藥鋪,通常一味藥備個三、兩斤便足夠了,因此掌櫃的說細辛被人買光,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林方飛收回藥方道:“那算了,我們去別的鋪子看看。”
誰知連走兩家,藥鋪的掌櫃都是同一番說辭,這便奇了,怎麼偏偏細辛這味藥今日大賣?經詢問,兩位掌櫃都說買藥的是個操著川蜀口音的瘦漢,林方飛和浪隨心立刻想起侯青青。“難道是他?”林方飛奇道:“他趕在我們之前來到秀州,買光細辛,用意何在?難道他想害你不成?”
浪隨心道:“這風寒病即便不用藥,三、五日也可痊癒,他要害我,也不必用這麼愚蠢的法子。何況我與他素昧平生,無冤無仇,害我做甚?”林方飛一想有理,心中反而愈發好奇,侯青青買那麼多細辛,究竟用來做什麼?
忽然浪隨心向門外一指,道:“那不是他嗎?”林方飛扭頭望去,只見街上匆匆走過一人,雙手拎著十餘個紙包,果然正是侯青青。他拔腿追了出去,喚道:“站住。”侯青青倏的轉身,揮舞手中紙包向林方飛砸來。林方飛輕輕讓過,道:“才隔一夜,你便不認得我們了?”
侯青青看清是他,苦著臉道:“原來是你嗦?!你娃霧獨獨冷不防的)跳出來,要嚇死老子哇?”林方飛背負雙手,盯著他手上的紙包,笑眯眯的道:“你手裡拎的是什麼?”侯青青急忙把手背到後面,生怕給林方飛搶去似的,道:“關你娃啥子事。”林方飛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細辛,對不對?”侯青青大奇:“你抓子知道?”這時浪隨心也追了上來,向侯青青抱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