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秦渡聘來的,在家政公司幹了許久,動作麻利,做事認真負責。
秦渡估計都沒和她打過幾次照面。他似乎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因此只聘鐘點工給他打掃衛生,有時候做飯——秦渡每天就把要求貼在冰箱上,有時候特別備注一下哪裡比較髒,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溝通。
大概是許星洲盯著她的時間太長了,那個鐘點工變得有些不自在。
我在她眼裡是什麼樣的人呢?
許星洲看著她想。
——借住在有錢而年輕的僱主家裡的、時不時在僱主的床上醒來的,心態脆弱、令這個毫無生氣的oft複式四處彌散著一股西藥嗆味的小姑娘?
“……張阿姨,你覺得我是什麼人?”
那個鐘點工愣了愣,彷彿沒想過許星洲會問這麼個問題:那問題的確是非常的突兀。
“挺漂亮的小姑娘啊,”鐘點工哄病人般地說:“——是秦先生的女朋友吧?”
許星洲聞言笑了笑:“算是吧。他剛剛還和我說不會爬牆,我估計我應該是了……張阿姨,您忙吧,我去吃飯。”
鐘點工笑了起來:“好。許小姐今天開心點噢。”
接著許星洲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鐘點工和她道了別。
她的手機亮起,秦渡發來了訊息,嘚瑟地問:“小師妹,吃飯了沒?告訴你今早雞蛋是師兄煎的。”
許星洲那一瞬間,淚水決堤。
微弱的灰暗陽光落在她的腿上,許星洲心裡難受又酸脹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以至於坐在桌子前一滴滴地掉著眼淚。
她只覺得心裡長出了一株參天的馬纓花。
那馬纓花在盛夏的雨裡茁壯生長,猶如北歐神話的世界之樹,龐大枝幹上構築了整個世界——那棵樹將她的一顆心肺纏做一團,將她拖回世界之中。
他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呢,許星洲一邊哭一邊想。
這樣的自己——這個無能的、灰暗的、自己一個人連覺都睡不好的許星洲,這個從小就沒人疼愛以至於只能拼命自愛的許星洲,這個不停地向世界求愛卻毫無回應的許星洲。
——配得上這樣的喜歡嗎?
感情的開始都是溫柔的——父母相遇的下午的公園,父親的尖頭皮鞋,母親翻飛的裙裾和落在他們肩頭的合歡花;他們跨越大江南北的山盟海誓——許星洲在愛意中呱呱墜地,啼哭的瞬間。
她聽見滾滾春雷,聽見穿過峽谷的颶風,聽見自己年輕的心髒轟轟作響,猶如雷鳴
世人只看到了愛開始時的光鮮和溫暖。
詩人們堅貞似鐵地歌頌這樣的歲月,畫家們描繪情人金色溫柔的、猶如教堂彩玻璃的吻。
他們給愛以落拓荒蕪的月亮,給愛以朝聖者的心,給情人以時間和歲月的留痕,給他們以黃金雕就的玫瑰與少年的誓言——無人看到愛離去時的狼藉滿地。
可許星洲見過。
她哭得哽咽,抹著眼淚給秦渡發微信,說:“師兄,雞蛋好吃。”
秦渡那頭發來條語音,許星洲發著抖點開。
“那是當然了,”秦渡語調嘚瑟地上揚地道:“師兄從小就會煎——不用太感動,師兄一向十項全能。中午給你訂了外賣,等我回家。”
許星洲一邊哭一邊笑。
誰十項全能啊,許星洲一邊哭一邊想,我從小就會做了。我不僅會做,我還會做滿漢全席。
——奶奶曾經說過女孩子家家哪能不會做飯,不會做飯嫁不出去的,於是她一樣樣地教小小的許星洲,一邊教一邊說‘這是當年你老奶奶教我的做法,肉要這樣焯才嫩’……然後許星洲在奶奶死後,一邊哭一邊自己做飯給自己吃。
奶奶根本沒想過自己嫁不出去怎麼辦,她想的是她走了,會不會餓到自己的孫女。
許星洲一邊哭一邊想告訴奶奶,有一個可能沒下過廚的手殘師兄給我煎蛋了。
——盡管我可能不會討他父母的喜歡,盡管我和他地位猶如雲泥,盡管他是個無法負擔我的混蛋,盡管我認為我很快就要耗光他的耐心了。
但是,他至少現在是愛我的。
如果一切能靜止在這一刻就好了,許星洲模糊地想,不用看到之後即將發生的一切,不用和秦師兄說再見。
——就讓故事在高潮落幕
秦渡一手搭著西裝外套,在推門回家的時候看了看錶,是下午兩點五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