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
那走廊沒開燈,黑而狹長,有教工子女沒去上課,踩著溜冰鞋嗖地滑了過去,漆黑的走廊裡孩子的笑鬧不絕,時間近正午十二點,教授們敲著辦公室門,呼朋喚友一起去食堂。
秦渡靠在牆上,給於典海發微信:“你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太好了。
秦渡早已明確表達過不願意讓許星洲住院——他不想讓許星洲和一群比她更不穩定的人住在一起,身上真真切切地蓋上精神病人的標簽,在一群病人的尖叫聲中,吃了安定,昏迷著入眠。
秦渡不願意
於典海說:“那個病人的情況比較複雜,如果只是單純的抑鬱還好說。只是單純的抑鬱我是不會建議入院的。問題是她的焦慮傾向和自殺傾向——至少我從量表評估的結果來看,我認為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狀態,需要專業的、訓練有素的看護。”
秦渡:“危險的人多了去了,她現在狀態很好,早上還能說笑。”
於典海又給他發微信:“狀態很好的人也不在少數,說笑的人也有很多,可人的情緒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他們時時就會崩塌,秦先生。”
秦渡:“……”
秦渡道:“如果有我控制不了的情況我再告訴你,行了吧?”
他的語氣極為不善,可能於典海再提一次,他就準備換主治了。
“好的,”於是於典海識時務地說:“希望患者早日好轉,耽誤您時間了。”
秦渡將手機收了起來。
接著,他茫然地望著樓下廣袤的草坪。
那草坪上坐著背書的學生,也有社團聚在上頭慷慨激昂地辯論著什麼——秦渡認為那是馬哲學院。他們學院的一批批學生喜歡在草坪上開辯論會,辯論馬克思主義,辯論一些在實幹家們看來空想太過的歷史唯物主義,可又有種年輕熱烈、樸素又激昂的愛國感。
有女大學生穿著裙子騎著腳踏車離開大草坪,有人用塑膠袋裹著五毛錢一份的米團一邊啃一邊看書,更有學生躺在草坪上以專業書蓋著臉,呼呼睡覺。
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年青又莽撞的靈魂中,沒有秦渡的存在。
他在八樓俯瞰著那片草坪。
秦渡冷漠,毫無同理心,不覺得自己屬於這群蠢笨的活人。秦渡以一種天之驕子游離世外的高傲眼神俯視著這群靈魂,盡管他做到了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卻從始至終沒有半點能融入他們的模樣。
——可是那些年輕莽撞的人裡,本應是有許星洲的。
那個像是執念一般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十九歲女孩,那個會立下‘嘗試一切再去死’的fag的病人——那朵穿紅裙子的雲,那一團熱烈而年輕的、彷彿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
……她不在這裡。
她早上合著溫水吃了一大把白白的藥片。那些藥裡有抗焦慮的阿普唑侖、抗抑鬱的舍曲林、解痙鎮痛的水楊酸,還有催眠的地西泮。
秦渡站在八樓的窗邊,摸了摸胸口。
秦渡開車回家時,鐘點工已經做好了午飯,桌上的菜冒著嫋嫋白煙,花雕醉雞被玻璃罩扣著,上頭還綴著小刀削的胡蘿蔔花。
秦渡問:“那個女孩情緒怎麼樣?”
鐘點工道:“睡了一上午。”
秦渡點了點頭,鐘點工背上包走了。
許星洲安靜地睡在客廳裡,瘦削的肩上披著一條灰色絨毯,水紅嘴唇微微發幹,幹淨柔順的頭發映著天光。
他走了過去,輕輕在許星洲額上摸了摸——稍微有一點點低燒。
接著秦渡又覺得自己昨天晚上貼創可貼貼得太笨了,居然貼在了她的頭發上,醒來可能會被許星洲嘲笑,於是又把醫藥箱拎過來,蹲在地上,用剪刀小心地剪開了許星洲額頭上的小ok繃。
許星洲眼睫毛纖長,眉眼纖秀,昏睡時呼吸熾熱地噴在秦渡腕上,那姿態極度浪漫,猶如索吻。
秦渡:“……”
他小心地揭開了一角創口貼。
創口貼的膠黏糊糊的,黏著那姑娘額角纖細柔軟的頭發,秦渡生怕把她弄疼了,卻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於是他一手按著許星洲的腦袋,另一手愚蠢地逆著毛撕創可貼。
熟睡的許星洲哼唧了一聲,似乎覺得疼似的,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帶著哭腔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