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虞下了馬車, 獨自一人走進大安國寺。
太後壽宴,普天同慶,宵禁暫休, 寺裡頭有零零散散幾個香客。
蘇虞一路穿過大雄寶殿,往寺廟深處走去。
她來到那座廢殿前,老舊的木門依舊不曾落鎖,輕輕推開一條縫, 幾絲月光透了進去, 照見一地的死寂。
蘇虞猛地推開門,木門抗議般發出“吱呀”聲。
她提步跨過門檻, 裹著一身清淩的月光走了進去。
環顧四周皆無人。
蘇虞怔了一下。
前世她誤打誤撞進殿的時候, 那人便已在殿內, 兀自悄無聲息地飲酒,冷眼看著她哭得撕心裂肺。
應是比她來得早些。上輩子她和父親祖母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輾轉到這大安國寺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這會兒子時辰尚早,倘若待在這裡守株待兔的話一定能揭開那假和尚的廬山真面目。
蘇虞在殿內晃蕩了幾圈,又去佛龕的櫃子裡數了數酒壇子,一壇不少。
不知怎地, 她忽然就洩了氣。
那假和尚和她有甚幹系?身份成謎又如何?值得她大晚上在這候著嗎?
蘇虞提步往外走,走到半路又生出幾分悔意。
不論假和尚是誰, 他於她都有贈酒之恩。
況且, 整個大梁能配金魚袋的屈指可數, 任何一枚金魚符都能在朝堂上引出不小的波瀾, 而目前朝堂暗裡的緊張局勢讓她不得不對每一個重臣貴胄的動向都一清二楚。
太後壽宴之日, 夜半佛寺飲酒的假和尚可不正是漏網之魚?
如今已容不得這張網有任何差錯。
縱然她早已知曉蘇家落敗的幕後推手,可她還未謀劃出詳盡的計策應對那些中傷與陷害。
她原本想著只要能阻止父親上戰場,讓父親安安穩穩呆在京城,嘉元帝就無法把那“通敵叛國”的髒水往父親身上潑。
可一日不打消嘉元帝的疑心,源源不斷的、各式各樣的髒水無時不刻蓄勢待發。
且瞧著父親今兒這模樣,勸他安安心心留在京城恐難於上青天。
如今尚是暖春,可隆冬的噩夢從今夜起已然鋪陳開。她得開始好好謀劃一番了,不讓自己重蹈入宮的覆轍只是第一步。
要開始收網了。
容不得任何漏網之魚。
蘇虞輕嘆口氣,皺著眉走出了大安國寺。
甫一出寺,忽瞥見一抹素色衣角。
……一如記憶裡那假和尚的素裳。
蘇虞猛地轉過頭去尋,卻只望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衣著華貴,通身氣派。
她大喊一聲:“站住!”
那人腳步頓了下,慢慢轉過身來。
蘇虞的呼吸有一瞬的靜止。
竟是晉王這個風流浪蕩子。
怎麼又碰到他了?!
秦汜轉身瞥見蘇虞,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不由一聲輕笑,道:“三娘且放寬心,孤定不會食言而肥,再行追究今晚之事。三娘發已綰好,事情自是一筆勾銷。”
言語間輕松得彷彿適才宮中的那些針鋒相對都不曾發生。
蘇虞想起小樹林裡秦汜替她綰發的場景,想起那根染了血的簪子,想起那隻匕首刀尖的涼意,心情越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