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長情,不是歸有光那樣一面哀嘆連連地給亡妻種枇杷樹,一面歡歡喜喜地迎新婦進門,更不是元稹那樣前腳在韋叢的墓前作悼亡詩,後腳在浣花溪前和薛濤雙宿雙飛,那是真正的十年生死兩茫茫,無需亭亭如蓋的枇杷樹和千古不朽的詩篇來見證。
父親對阿兄和她自小嚴厲,母親去世後尤甚,她每每被父親責罰總會拐著彎兒提到母親,惹得父親心軟放她一馬。
前世她也曾嚮往父親母親的那種愛情,以為衛霄就是她的良人,且老天偏愛她,讓她無需經歷母親那樣的磨難,殊不知她和衛霄那點青梅竹馬的情誼在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其實她對衛霄也從不曾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只是自小在長輩打趣的玩笑話裡形成了一種慣性意識。
——“我長大了是要嫁給衛霄的。”
不入皇宮,衛霄自是也不能嫁的,看著就膈應。世上男人千千萬,她父親這樣的能有幾個?
她重活一遭最是明白愛情的無用之處,眼見著她也到了適嫁的年紀,像她這樣的身份背景多半是政治聯姻,只盼著她的婚事能不拖累蘇家就好。
祖宗龕上的香嫋嫋地燃著,模糊了牌位上的字。
蘇虞斂眸,收回了視線。她其實長久以來一直不敢去回憶母親,母親自小教她要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她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直難懲怨之時,她只能自己動手以怨報怨。
她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在她面前張牙舞爪、耀武揚威,更做不到在他們朝她舉起屠刀時束手就擒。
有時候這死去的人比活著的人還要舒坦呢。
蘇虞暗忖。
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管它什麼身前身後名。而活著還得被萬千紅塵俗事所牽扯,擾來亂去,舉杯消愁愁更愁。
可人呀,活著才能算是個人,不論酸甜苦辣千百種滋味,好歹能嘗到,而不是一抹無知無覺的鬼魂。
活著,才能有所作為,才能明白生命的真諦。她是死過的人了,更加明白活著的可貴。
爐子裡的香燃著有些嗆人,蘇虞屏息,心中默默道——
阿孃,女兒一定會好好活著,決計不會再走前世的舊路,重蹈覆轍。也請您保佑父親兄長,保佑蘇家闔府,都能平平安安。
蘇家向來不喜世家大族的繁文縟節,這祭祀之禮也是簡了又簡。
祖母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不能久跪,不到半柱香光景父親就起身將祖母扶起,領著一眾小輩出了家廟。
蘇虞起身的時候,望了望父親筆挺的背影,又回頭瞅了瞅母親的牌位。
人鬼殊途莫過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