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終於幽幽轉醒。
吳氏合上賬本,道:“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那衛霄,上趕著作賤自己,趁早給我歇了心思。”
蘇瑤咬了咬唇。
良久,她目光重新回到潭中,欲尋那條橘紅的長尾魚再摹上幾針,卻發現魚兒正都一個勁兒往潭心遊。
順著遊魚往不遠處看,只見融融日光下一段瑩白纖細的手臂,一隻柔荑素手裡似是兜了一捧魚食正往潭中灑。正是蘇家三娘蘇虞,她的三妹。
她怎麼忘了,這些金魚兒還是前不久三妹生辰的時候大伯送她的賀禮,聽聞還是特意派人高價從嶺南買回來的呢。三妹嫌院裡的魚缸太小,索性把魚兒都養在後院的池塘裡。
蘇瑤想著,忍不住偷偷捏了捏袖袋裡的香囊。
她眯著眼睛看了會兒,深吸口氣,低首悶頭繡她的金魚兒,暗怪自個兒怎麼選了金魚兒來繡,可繡都繡了,總不好半途而廢。
半晌,又是一條金魚兒落成一個淺淺的輪廓。蘇瑤擱下繡布,忍不住又抬頭往水榭望,只見適才還悠哉悠哉喂魚的三妹已收了手,背朝這邊,看不清在做什麼。
蘇瑤轉頭對身後的侍女吩咐道:“去把衛夫人送的糕點拿過來。”
衛家的院子裡有個大花園,正是陽春三月,百花爭相開放。衛家遂辦了個花宴邀京城的名門貴女賞花鬥詩,又請了不少貴族子弟前來評詩賞詩,算是穿針引線扮了回紅娘。武將之家倒把這文人雅興的東西置辦得不俗。
三妹託病未去,衛夫人仍惦記著她,蘇瑤和吳氏臨走時遞過來一個食盒,說是三妹愛吃的玉露酥,央她帶回去給三妹。
侍女沁竹拎著食盒走了過來,蘇瑤起身接過。
吳氏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蘇瑤指了指潭心水榭裡的那抹身影,道:“女兒去把糕點拿給三妹嘗嘗。”
吳氏這才看到水榭裡還有個人,背對著她們,在水榭延伸出的一小塊露臺上席地而坐,半個身子斜靠在柱子上。
“這丫頭真是坐沒坐相,小心一頭栽水裡去了。”吳氏啐了一口,對蘇瑤擺了擺手。
適才蘇珞在一旁聽她阿孃和二姊說話,一直埋著頭沒敢搭話,此刻她抬起頭來,眼睛一眨一眨地道:“阿孃,我也想去找三姊姊玩。”
吳氏冷哼了聲:“玩什麼玩,今兒你不把那朵蓮花繡好別想著吃飯。”
蘇珞哭喪著臉,埋頭繼續繡起來。
水榭裡,蘇虞慵慵懶懶地倚著柱子坐著,一伸手便能觸到池水。她一隻手杵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池塘裡遊來游去追逐嬉戲的魚兒。
兩條紅白相間的,成雙入對的,也不知是鴛鴦還是兄弟姊妹。三條通體橘紅的,拖曳著長長的魚尾在水裡撲騰。還有一條最小的全身漆黑的,像是一大滴入了水卻暈不開的墨汁。
陽春三月的太陽暖洋洋的,曬得人骨頭都軟了,提不起勁兒來。蘇虞捂嘴打了個哈欠,目光重又回到池塘。
紅的,白的,黑的……人這日子要也能過得和這魚一樣黑白是非分明就好了。
誒,怎麼有四條橘紅色的?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
蘇虞眼皮子開始打架,數不清了。
風靜,水靜,人靜,連魚兒也斂了遊動的幅度,以免濺起水花擾了岸上美人的美夢。
這亭臺水榭在暖陽下靜成了一幅柔和的水墨畫。
只可惜總有人焚琴煮鶴,賞不來美,腳步聲、環佩聲、食盒與案臺清脆的碰撞聲,輕輕巧巧地撕開了這副靜謐的畫。
蘇瑤拎著食盒走進水榭,一眼便望見水榭邊,蘇虞正闔著眼,也不知是假寐還是真寐。
她把食盒擱在亭臺中的小案上,開啟來拿出一碟子玉露酥,走至蘇虞所坐之處,猶豫片刻,終是在她旁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