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無聲息地,她逐漸從一支香遠益清而不可褻玩的清蓮,蛻變成一朵恣意盛放的帶刺薔薇。大抵連她自己都認不清,這到底是涅槃還是沉淪。
後來,白薔薇刺尖舔血的日子過久了,便又幻化成妖冶絕倫的赤薔薇。
而他秦淮,終日偎依在柔軟芳香的花瓣裡,看著她踩著無數人的屍體將他高高托起,直至那九龍盤旋著的金鑾座。
是了,無論是清蓮還是薔薇,都從未想過要去做那國色天香的牡丹。她要的是臨界於其上,任何人都無法再強迫她做不遂心的事。
待一切喧囂靜止,所有硝煙落幕,她想做回那濯清漣而不妖的蓮,卻發現那雙纖纖素手已染上了洗不淨的血汙。
蓮出淤泥而不染。可那些骯髒的算計與血腥的廝殺從來都不是能拭淨的淤泥,早已根植於她的肌理,溶進了她的骨血。
她索性徹徹底底地做著血薔薇,披荊斬棘,遇神殺神,遇佛弒佛,給尚且年幼的他撕扯開一條敞亮平坦的帝王路。
她說,倘若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真的有眼,就該把她這個惡事做盡了的人給收了去。
這世上大抵是沒有什麼現世報的。她活著的時候萬萬人之上,死了依舊風光無限。倘若有,就應在他的身上罷。縱是惡貫滿盈,她也終究是他的母親。
天色泛白,熹微晨光依稀透進肅穆靜謐的大安國寺,一百零八顆菩提子念珠已經轉了百八十圈。
那人終於停下動作,啞著聲音道:“陛下該擺駕回宮了,莫誤了早朝的時辰。”
秦淮聞言,目光微涼,“太後仙逝,朕停朝三日又何妨?”
那人複又摩挲起手裡的念珠,嘆了口氣,不疾不徐道:“今兒個是陛下頭一遭親政,莫負了她託付給您的江山。”
那人頓了頓,又道:“再晚些時辰,坊市一開,您這一身行頭就不好回去了。”
秦淮默了半晌,站起身來移步出了殿。
天際不知何時又飄起雪來,凜冽的寒意爭先恐後地往骨頭縫裡鑽。徹夜守在殿外的僕從見他出來忙迎上來替他打傘,又給他披上玄色如意雲紋的鬥篷。
待繫好鬥篷,他回頭望了眼雪絮裡朦朧起來的佛堂。
雪下得越發緊了,須臾間便已看不出那筒瓦本身的顏色了。陣陣寒風掠過,秦淮攏了攏衣襟收回了目光。
身旁的宦官捏著嗓子畢恭畢敬地提議:“陛下,雪厚了易濕鞋,不若乘禦輦吧?”
“不必。”
秦淮自顧自往前走,黑緞繡金絲的長筒靴踩在雪地上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出了寺門,未走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目光淩厲得似是能穿透層層樓閣和綿綿雪霧,直刺往後殿裡的那個人。
末了,他轉頭吩咐道:“傳朕口諭,即日起若無朕令,嚴禁閑雜人等踏足大安國寺後殿,擾了修行之人的清淨。”
宦官低眉斂目地諾諾應“是”。
秦淮頓了頓,淡淡地加了句:“違者,當斬。”
那話語輕飄飄的,不一會兒就隨風而逝了,一旁宦官的心卻沉甸甸的,重得不知該往哪兒擱。
聖人年紀輕輕的,倒把那已薨的素來手段狠厲的蘇太後學了個六七分,這般的威嚴可與那些個渾說的傀儡皇帝有如雲泥之別,往後這天下怕是得牢牢的攥在他手心裡的。
想著,那宦官神色舉止間越發的溫順恭敬起來。
忽而有不知輕重的雪籽子被風吹得暈頭轉向,一股腦撞上秦淮的脖頸,又滑落進衣領,一瞬便融化了。
涼意一片,竟像極了她臨去前伸手撫上他臉頰的溫度。
他禁不住喉頭哽咽起來,疾步離去,把漫天雪色裡巍峨屹立著的大安國寺遠遠地扔在了背後。
那佛堂便賞了那人罷。她身上罪孽太多,有個人替她贖贖罪總歸是好的。至少能讓她的黃泉路走得穩些,少點波折。
無論——
這個贖罪之人心裡頭存了什麼不該有的骯髒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