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便從內室走出。輕聲問,“你怎麼想?”
竇憲撫摩著指節,慢慢地說,“我今夜拖住叛軍,剿殺其盡,兩次都是鄧疊第一個站出來答應的。如今又冒著險來,同我說那麼一番話。他,我是信的。只是劉炟...雖說他為人一向很好,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
“我心裡想的卻同你相反。那位鄧大人,說得好聽些是忠勇過人,說的直白些卻是為利不惜赴死了。他對自己尚且這樣,將來又怎會馴順對你?如今不過是指望著拿奇功結你之心,慫恿你去想辦法邀功罷了。一旦事成,我恐怕他會視你如登天之梯,棄若敝屣。”
竇憲一向是不怎麼喜歡聽她發時議的。總覺得一個小姑娘考慮這些,太危險。何況她的確又有不凡的本事...這個念頭冒出來,便不欲同她多說,只簡短道,“你也說的太過了。”
履霜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方才我在內室悄悄打量他,見他生的猿睛鷹準,又說什麼五殿下當無愧於東宮位,這樣倨傲。”
她這話說的孩子氣,竇憲忍不住笑,心裡的嚴肅散了許多。揉著她的頭髮道,“你什麼時候會看面相啦?”
履霜急道,“我是認真說的。”
竇憲拖長聲音說,“我知道”。
履霜便明白他不會把自己的話真正聽進去。他是磊落君子,罔顧手下的血與汗這樣的事他是做不到的。在心裡嘆了口氣,道,“那投五殿下的事,我倒是贊成他的。”
竇憲搖頭道,“無非是請功一事,何必為了這個去巴巴地投靠皇子,沒的叫人看低。”
“我讓你去投他,不是為了這個。”履霜的神情漸漸肅然,“今晚叛軍來襲,一同站出來的有誰,你還記得嗎?”
“沈豐、宋斐。”
“是大殿下的心腹與五殿下側室的哥哥。”履霜加重強調道。“那位沈大人我不瞭解。可宋斐,我聽人說他是樂陵宋氏旁支的庶出子,因性情怪僻,自幼不得父親和族裡喜歡的。只因其姨母皇后得勢,又迎了他妹妹做皇子側妃,這才升至列將軍。”
竇憲點點頭,不屑道,“我曾和他共過幾次事,這人極小家子氣,凡事無利絕不近,心腸又冷硬。他手下曾有人喝醉了酒,笑話他借釵裙晉升,他當時倒沒說什麼,過後卻找了個事情做局,把那人做弄的半死。”
“你也說他是個無利不近之人了,那何以今晚搶著站出來?”
竇憲隨口道,“許是他迫切地想建立功業吧。這原也沒有什麼。”
履霜搖頭,“人的性情是天生註定的,哪有一夕之間便移了的?你總是膽子大,凡事衝在前頭,爹說過你好多次,你可改了嗎?”
竇憲稍頓。
履霜又道,“所以今晚宋斐必定是有了能勝、又確定可得功勳的指望,才搶著站出來——不惜開罪大殿下。你想,值得他們兩方搶的東西,會小嗎?”
竇憲內心微動,抿了一下唇,聽她繼續道,“再說王嵐的那出鳳鳥來巡之計。那個大東西看著是嚇人,可叛軍中人至於全被唬倒嗎?我瞧著有幾個人叫的聲音也太大了,我在城牆上都聽的一清二楚。再說那燒殺了不少人的火。當時風颳的那樣大,風隼上憑是塗了多少磷,也被吹掉了吧?既如此,火是哪裡來的?”
“你是說...”
履霜點點頭。
竇憲懊惱地用手捶了下桌子,“該死!原是劉健藉機奪利,劉炟那兒大約也知道點,郎舅兩個商量好了去搶功。倒被我一猛子驚散了。這下別說請功了,他們不恨我便是輕的了。”
“商量好了?只怕沒有。”
“怎麼說?!”
“若五殿下果然想把此戰之功歸於宋斐,多說幾句話嚇退你便是了,為何他一言不發,任由你去打頭陣?何況他又在你去請功被責難時,站出來解了圍。我瞧著...他不像個愛使心機的人。”
竇憲聽的心中一鬆,笑道,“這倒是,他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大約是皇后瞞著他在搞鬼。”
履霜點頭道,“所以這投靠二字,明面上投的是五殿下,暗地裡卻投的是皇后。你想,你是侯府公子,一旦投靠,她豈能不重視?二來,你惹怒了大殿下、沈豐和宋斐,除了她,還有誰能替你化解?三則,憑什麼你兩度苦戰不得請功?我雖看不上鄧疊,但他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你完全可以找一個分量重的、與陛下關係親密的人,來替你進言——東宮!”
見緊閉著的房門終於被開啟,竇憲從內送了履霜出來,又低下頭諄諄地叮囑她、目送著她一路回去,這才返身回房。暗夜中傳出了一聲冷哼。隱身於其間的桔梗氣沖沖地迴轉到了自己的屋子,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木香本臥在床上睡熟了,被她的關門聲驚醒,坐起來迷迷糊糊問,“怎麼了?”
桔梗氣的不答話,過了好一會子方恨恨道,“你是沒瞧見他們倆的樣子,打量著人家都不知事兒呢!”
木香聽了這話,睡意立時消散了大半,“快別說這樣話了,上來睡會兒,折騰一夜了。”替她鋪起被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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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走過去推她道,“好姐姐,你就不氣嗎?”
木香頭也不抬地說,“哪兒有奴婢生主子氣的理兒?”
“我從小伺候二公子,深知他的脾氣秉性,這事兒是怪不著他的。真正讓人噁心的,是西邊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