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五月,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因竇憲向來耐不住熱,府裡早早地就用上了冰。
松風樓裡的書桌下,擱著一個小銅盆,裡頭放了滿滿一盆子冰。後面的木製風車對著它緩緩轉動,把涼氣全吹了過來。
竇憲一手拿著兵書,一手在沙盤上擺弄著各色陣法。履霜坐在他對面的軟榻上繡著一塊帕子,時不時抬頭活動一下痠痛的脖頸。
兩人同處一室而靜默無言,整個房間,只有風車的轉動聲響。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竇憲忽然放下手裡的木塊,笑。
履霜含笑問,“明白什麼了?”
竇憲興沖沖地拉她過來看,“你瞧這個陣法,好不好?”
履霜凝神細看,沙盤上的木塊被擺放成了一個圖案,似乎是隨手放置的,但又彷彿有一定的規律。她仔細看了幾遍,仍看不懂其中門道,抿嘴笑道,“我哪裡懂這些?只這木塊擺的像天上的星星,瞧著怪好看的。”
竇憲笑了一聲,指著沙盤道,“這隱隱連成一排的,是匈奴常擺的陣法“柺子馬”。剛才你說的像星星一樣的木塊,是我軍的人。若我為主帥去抗擊匈奴,定會把陣法擺的散而不聚,好叫敵人大意撲空。等他們撤走時,我軍再聚攏過來,猛力撲擊,並用刀專砍馬腿...”洋洋灑灑地說了許多。
履霜雖聽不懂,但見他說的眉飛色舞,也覺得歡喜。不想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次低落下來,“...算了,講這些做什麼。”
他大約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了。
履霜在心中嘆息。當日遇刺何等兇險,竇憲卻孤身一人斬殺了二十餘位刺客。那樣的武藝至今令她記憶猶新。若非他是廢后的外孫,如今怎會這樣不得志?勸道,“你如今已是列將軍了,何必妄自菲薄?”拿起桌上的茶盞遞給他,“說了好一會兒子話了,潤潤嘴。”
竇憲接過,把那盞酸梅湯飲的乾乾淨淨。等茶盞見空,履霜才發現裡頭擱了不少冰,蹙眉道,“這才五月呢,你房裡擱了冰也就罷了,怎麼喝的東西里也加了?仔細傷著胃。”見竇憲只是敷衍地點頭,她有些氣,道,“再則這冰是外頭買的,不一定乾淨呢。總之你少用...”
忽然門上傳來輕叩聲。竇憲如蒙大赦地叫道,“進來吧”。竇順躬著身子走了進來,面帶無奈稟道,“二公子,禁軍裡的李超大人,又來啦。”
竇憲煩悶地嘆了口氣,“怎麼又來了?”
履霜問,“又?”
竇憲苦著臉道,“這幾天,也不知他們是吃錯藥還是怎的,每天當值也不巡邏了,酸話也不說了,成日介地纏著我說親切話。下了值,又一氣兒地約我上酒樓。”
履霜抿嘴笑道,“大約是見聖上召見了咱們,心裡忙慌,怕你說出什麼來,這才上趕著巴結。”
“我猜也是。”
“他們這樣纏你,你都是怎麼回的?”
“我可懶的回他們,每次撞上了都是自己走開。若他們託人見我,一概推說不在。”
“就該這樣驚嚇驚嚇他們。依我看呢,你越性連下午的值班也別去了。天這樣的熱。”
竇憲搖頭道,“那怎麼使得?我晾著他們是一回事,擅離職守又是另一回事了。”
“做點姿態給他們看看嘛。”履霜把手按到他肩上,輕言細語地說,“聽我的。你才進宮去拜見過帝后,趁這會子作勢是最好的。”
竇憲仔細想了想,笑道,“也好。”重又拿起手邊的木塊來。
履霜便道,“我去廚房看看,甜湯熬好了沒有。”
竇憲頭也不抬地說,“仔細太陽曬著你,叫竇順或者桔梗木香去吧。”
履霜笑道,“哪裡就這麼矜貴了?我也繡了夠久的帕子了,出去散一散心吧。”帶著竇順一同出了房門。
等走到樓下,履霜隨口道,“勞煩你了,要跟我一起去趟大廚房。”
竇順爽快地說哪裡話,“端湯的活計,原就不該是姑娘乾的。”
履霜讚道,“怪道二哥總說你忠心、不偷懶兒。果然呢。我很想賞你,可惜今日出門急,沒帶荷包。”
竇順聽她這樣說,滿口推辭著,“姑娘誇我,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啦。”
履霜歪頭看著他,“這麼著吧,我這兒有個巧宗兒,你願不願意聽?”
李超在成息侯府前已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守門的人一問三不知,始終都說“不知道二公子去哪兒了”。
他氣不過,指著那幾人罵道,“你們都是守侯府大門的,竇大人進進出出的,你們會不知道?”又吊著眼睛說,“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東平王的內弟,當今尚和我沾親帶故呢。”
侯府的侍衛一早得了竇憲的囑咐,面上都笑嘻嘻的打著太極,只是不理他。
李超正沒奈何,忽見竇順從府裡走了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口,倒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他趕忙叫道,“竇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