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不覺已是半月過去。履霜背上的傷口逐漸平復。她想起聖上先前所提的進宮一事,和竇憲商量著遞摺子上去求見。
竇憲和成息侯都說再過一陣子,等傷口徹底長好再說。但履霜始終堅持這幾日就入內。
“...爹和二哥憐惜我剛復原,可不知道的人,見我一個小傷養了這麼久,只當我們竇府記恨君上呢。”聽她這麼說,成息侯父子都嘆了口氣,沒有再爭,和聖上約定了四月十四覲見。
那天一大早,竇憲便起來了。去快雪樓替履霜挑了一襲緋紅色繡鶯襦裙。又拿出一支從長公主那兒討來的金桃花山茶雙鸞紋銀腳簪。那支簪是內廷御製之物,由兩枚合成的鎏金銀片做成。兩隻鸞鳥抱合為團窠式,在上一俯一仰。端的精妙無比。
履霜拿在手裡端詳,果然十分喜愛。竇憲見了也歡喜,催她入內去更衣梳妝,自己在外負手等著。
不料稍後履霜從屏風後轉出,並沒有依言打扮,而只穿了件普普通通的鵝黃色繡雛菊襦裙、發挽蟬髻,上簪一枚乾淨秀雅的竹節釵。她本就箭傷剛好,臉色蒼白,這樣一打扮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清淡羸弱。竇憲失落道,“我選的裙子和簪不好看嗎?”
“好看。”履霜輕言細語地解釋,“可聖上宣召我入宮,為的是什麼?我今日的身份是受了二皇子刺殺的病人,其次才是侯府姑娘。”
竇憲臉色稍霽,笑道,“你想的倒多。其實聖上這個人,心思不深的。說不定他看你穿的鮮豔,反而更喜歡呢。”
履霜笑了一笑,沒有說話。侯府之女遇刺,聖上派自己的妃妾來探,雖是殊榮,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隱瞞其人身份?這是一。二,能接此密差的嬪妃,料想素日很蒙他青眼。可除夕家宴上,有臉有寵的十幾位嬪妃都來了,只是不見那位夫人。所以,聖上是在防備誰?
而她的箭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若那位夫人與王太醫果然是聖上的人,當據實稟告真相。然而他們沒有,順著她的話上稟了“中毒”,使劉恭被去了王號,貶往苦寒之地。
大皇子母子、五皇子、皇后、賈貴人...他們都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履霜在心中嘆了口氣。
不久,兄妹兩個相攜著下了樓。成息侯早已揹著手等了他們一會兒。見狀迎上來道,“覲見的事項,哥哥都和你說了吧?”
履霜回答,“都說了”。
成息侯點點頭,一邊送他們出去,一邊道,“爹很想和你們一起去,怎奈聖上的御旨裡沒有這樣的話。”
履霜忙道,“有二哥在,爹不要擔心。”
成息侯點點頭,囑咐道,“在宮裡千萬少說少做,多看著點聖上的臉色。”云云。又道,“爹已叫人備下了你喜歡的馬蹄羹,一回來就能吃上...”
成息侯府的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地抵達了宮門。
那兒的大門共有五座,皆飾以金釘朱漆。每座大門間的石壁都磚以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狀,門前禁軍林立。
見竇憲跳下了馬車,親自動手把車簾捲上,扶著裡面的一個姑娘出來,打頭的四個禁軍相視一眼,故意地轟然大笑。走上前道,“竇兄好豔福啊。”
履霜見他們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受驚地往竇憲身後躲藏。竇憲展開袖子護著她,對那幾人寒聲道,“這是家妹。”
幾個禁軍拖長聲音道,“知道。侯府四姑娘不是!”
竇憲冷冷道,“你們既知她的身份,還胡亂開什麼口?”
有一個面色赤紅、兩眼色迷迷的禁軍道,“就是知道她的真身份,我們才那麼說呢。”呵呵笑了幾聲,問,“妹妹的尊名是哪兩個字?”
問名一向是婚典中六禮之一,尋常男子貿然開這個口是極大的失禮。然而此人說完,面上絲毫不見侷促,只有滿滿的輕侮和奚落。竇憲忍不住怒氣上湧,上前一步,履霜忙拉住他,“走吧,走吧。”
竇憲心知今日要面聖,這時候和人爭吵落不著好,咬牙忍下了,攬著履霜往宮內走。
然而身後幾個禁軍的消遣仍然沒有停止。他們加大聲音道,“竇妹妹,哥哥們送你一字!嬌嬌!金屋貯嬌的嬌!”說著,一齊哈哈大笑,“瞧那小模樣長的,怪不得竇侯爺死活要讓她進自家族譜呢。”“真真是老當益壯。”“那個弱柳扶風的模樣,可比泌陽長公主討喜多了。”
汙言穢語越來越多。竇憲再也聽不下去,從履霜手裡抽出袖子,轉身便想過去。履霜見他右手握拳,骨骼咯咯脆響,嚇了一跳,下了死力氣拖住他,“竇憲!竇憲!聖上在等著我們呢。”
竇憲目光冷沉,“等我收拾了他們,再去面聖不遲!”
“別,別!”履霜抱住他的胳膊哀求,“想想爹,想想你娘。你現在去打了那群人,除了讓我們家受到申飭,還能得到什麼?”
竇憲的力氣慢慢地鬆了,“我是一個沒用的人。即便當了列將軍也還是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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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抱住他,搖頭,“竇憲是世上最好的人。”她閉著眼睛汲取他身上的溫暖,“誰也不能欺負你。”
兩人步行著來到了萬壽宮。王福勝早已等候在宮門前。見他們過來,笑吟吟地迎上來行禮,“給竇二公子,竇四姑娘請安。”
他從聖上稚齡起便陪伴左右,一向深得榮寵。竇憲不敢以尋常黃門視之,趕忙扶起他,客氣道,“我們年紀小,王公公這樣真當是折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