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裡的樹植葉落盡,光禿禿的枝椏被月光投映在窗戶上,從室內看那片暗影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顧宇清聽聞穆王世子一句,微微抬頭,看到他身後在冷風中搖曳的樹影,那片影子下的人眼裡閃動著洞察的光芒。
顧宇清沉默片刻,身姿依舊筆直,緩緩地說道:“世子是指什麼?”
“指什麼......”穆王世子見他從容,聲音裡的冷意倒是散去,拿搓暖的掌心捂了捂臉,“我曾以為,我們間的交情其實已經越過了主僕,你既然還不願意說,那就我來說吧。”
顧宇清仍舊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穆王世子笑了笑,旋即又嘆息一聲。
“陛下拿了前戎衣衛指揮使,讓大理寺重審一樁關於先帝在時的謀逆案件。當年反王謀逆牽扯了數千人,唯獨拿出最早被牽到裡頭的顧家來重審,我前些日子就收到訊息,顧家一案已經理清,如今前戎衣衛付敏之已經伏誅,卻沒有公告天下,只有朝中一應大臣知道。”
“陛下重審此案,分明是有針對性,最後審清了卻又不昭告......首先可以推測陛下對顧家一案早有關注,而建興王早年受過顧家恩惠,重審還顧家清白,可以說是陛下報當年顧家的恩情。”
“其二就是,顧家嫡系還在。”
穆王世子說著眸光有一瞬淩厲看向顧宇清,見他表情自始自終未有改變,心中是佩服他的。這種情況倒是覺得自己的第二猜測是對的,遂繼續說道:“顧家嫡系還在,而此案極大可能還牽扯到先帝當年奪嫡事件。陛下是建興王一脈,肯定是對先帝有微詞的,陛下沒有昭告不符合他的性子。”
“我這堂弟未繼承大典前都被人說是紈絝,可這麼一個紈絝成為天子後哪回做的不是狠事,這種有仇報仇的性格,定然會拿先帝過錯來做文章。偏偏他沒有,那隻能說是顧家的人阻止了他,再或者是我想得過多,這反王案後頭還有更大的牽扯。”
“以上不管是哪點,都很明顯這裡頭顧家嫡系一支的人是存在的。”
穆王世子幾乎是把事情還原了,顧宇清知道他素來聰慧,不過是體弱遮住了他的光芒,連穆王都不知道這個次子是王府裡唯一一個有經國之才的。
顧宇清聽完後微微一笑,神色依舊輕松地問:“以上的猜測必定有發跡才能叫世子有聯想,不知我是哪兒露了破綻。”
“那個司膳房死的人。”見他認了,穆王世子也笑了,笑著搖頭,頗無奈的樣子,“那人不是首輔的人,因為首輔在逼宮前拉攏我,我問過他這事。當時問起他為何加害於我,是想試探他有幾分真心拉攏,還是與我虛與委蛇。”
聞言,顧宇清終於神色有一絲變化,是錯愕,隨即抬手揉了揉眉心失笑:“那會我出去為世子續熱茶了,不想就轉身那麼一會的功夫,就成了我沒能補救的疏漏。”
“是啊,當時首輔否認的時候,我還認為是他撒謊。可後來事情一步步的,發展到為顧家平反,我才猛然覺得不對,能那麼及時在我出事時又嫁禍他人的,只有知曉我行動的人。我身邊信任的人只有你一個,知道計劃的也只有你,可你又怎麼能夠在深宮中不離開我去殺人嫁禍首輔?”
“我想起顧家有族人被判進宮裡做雜役,從先帝到大行皇帝這裡頭的時間,只要那批人還活著,肯定也已經有些本事了。有這批人,你想要行事還是能做到的。”
所有一切就都如穆王世子所言,顧宇清長長舒出一口氣,說:“一切都瞞不過世子法眼。”
“也不是什麼法眼,不過是因為我算半個局外人。我沒有奪權之心,只是想著保命茍活,看事情都會比身邊漩渦中心的人要冷靜一些,這才能推敲出來前因後果。”
“世子確實幾乎還原了,世子不必自謙。”
幾乎還原了。穆王世子在揭開真相後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反倒是細細品砸他可能沒什麼深意的話,覺得這幾乎二字可能還有玄機,但細細想來可能就只是用來總結自己的推敲。畢竟內裡肯定有細節是缺失的。
穆王世子沒有再多去做猜想,而是說:“既然陛下已經查清,你且回陛下身邊吧,我等著你們顧家冤屈洗清昭告天下那天。如果我還能見到的話,你辦筵席可別小氣少我這一杯酒。”
“世子何必過於悲觀,我已經跟陛下稟過世子無爭權奪利的心,陛下雖是少年心性,分辯是非上卻從沒有含糊的。”
“少年心性。”穆王世子就笑了,“可有他那樣的少年?也罷,我信你。”
一句我信你,叫顧宇清眸光閃動著,心裡頭有什麼猛然往上竄,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他朝穆王世子揖了一禮說:“謝世子,只是我可能還得在世子跟前一段時間,要叫世子看著煩心了。”
“還能陪我也好,起碼不會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穆王世子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抵拳咳嗽一聲,慢慢往床邊去。顧宇清忙上前搭把手,穆王世子也沒有拒絕,兩人間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仍舊像最親近的主僕,相互扶持著。
恩科的事情到底是被耽擱了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