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晗只能道,“青河老弟,我和這人不太熟,要不是他喝多,倒是能給你介紹一下。他是京中崔氏子弟,單名一個巖字,排行老九,到南方外公家過年,順便探視自家鋪子。說出來你一定知道,仙玉閣。”
仙玉閣與恆寶堂,是京師最大的兩家名店,經營金銀玉器和古董字畫,幾乎將北方最好的珍品收盡,就連墨古齋也只能撿這兩家吃剩的,打不開北面市場。
趙青河當然聽說過,抬眉哦了一聲,“可惜,只能看改日有沒有機會了。”語氣很冷漠,毫不在意。
吳其晗偏生欣賞趙青河這種有底線的,不逢貴就圓,不逢權折腰的有理有節,而且眼光好銳,大概已看出崔巖的酒色品性。
“剛才同夏姑娘說了,明日請你們兄妹二人賞光,上我的畫船吃飯。”
“一定到。”趙青河大方應了。
“夏姑娘,告辭。”
吳其晗以為還能看夏蘇一眼,但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到她一聲再會,自始自終,嬌小的影子讓高大的影子遮得嚴嚴實實,再沒露出半分,讓他離開的腳步有些遲滯,有些無奈。
這夜吃罷飯,趙青河與董霖他們散了,回到家中,只覺夏蘇的沉默十分異常。
“你不是膽子那麼小吧?被一個酒鬼嚇到沒了魂。”他卻不願任她像以往一樣沉默到底。他追查自己的過去,讓她參與了進來,她也應該讓他參與她的那部分,是不是?“那個崔巖,你認識?”
“……”夏蘇一顫,不禁抱住雙臂。
“你現在不告訴我,等到你最不願意的事情發生,我就幫不了你。”他活回來三個月了,她也同意一條船了,“幫不了你,船因此沉了,我還得陪死。你不覺得,人這一輩子當一回冤鬼就已經夠了嗎?請你,別讓我再冤死。”
夏蘇沒好氣,倒也不覺冷了,“崔巖,崔九,可不是好東西,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商戶豈止一家,你千萬別和他打交道,有什麼好主意也不能跟他合作,因他一定會偷了你的主意,自己賺獨利,讓你賠本倒黴。我不算認識他,他鼎鼎大名而已,但他也許見過我,所以我一點不想在他面前露臉。”
京師有一雙“巖”公子,都是了不起的年輕才俊,兩人雖然不見得有多相熟,萬一崔巖漏出一點在蘇州見到她的事,她就死定了。
“早猜妹妹是京中大戶人家的姑娘,原來是崔家?”趙青河比夏蘇的膽子大得多,亂猜不負責。
“才不是。”夏蘇不知不覺任趙青河主導問話。
“崔劉二家是書畫大商,上回聽聞但凡他們說是假的畫絕對真不了。妹妹既不是崔家女,卻有驚人天賦,那就是劉家了?”
園子裡陡靜,西風從遠處傳來嘯聲,月落清輝,一地銀雪。
夏蘇站得筆直,冷冷抿著唇,面色與月色一般潔白,卻無輝光,她的眼眸裡彷彿淡流銀溪,她的神情哀痛悲絕。
她的殼裂了,碎了,讓這個叫趙青河的男子重擊毀去。
她本名劉蘇兒,劉家第四個女兒,唯一還清白的女兒,自地獄逃出,今夜看到崔巖,就聽到那個惡魔的腳步聲,快追來了。
她長吸,彷彿吸入的是月光,淡吐出銀氣,正想說出來——
趙青河卻笑,一聲聲,那麼可惡,卻那麼有力,將她以為裂碎的殼整個套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