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蘇走出屋子,發現是對著趙府的內門在震,就不著急了。
她立在原地,聲音不高不低,“誰啊?”
門又震了兩震,終於消停。大概來的是兩人,另一人耳朵尖,聽到夏蘇的聲音。
可是,大嗓門毫不收斂,先衝著同伴喊,“我怎麼什麼也沒聽見?莫非他家出耗子精,應門都偷著掖著。”再吼門這邊的夏蘇,“你管我們是誰,總歸是趙家的。”
夏蘇踩著步子,腳步聲啪啪。
那情形,落在牆頭一雙銳利的刀目之中,分明是某姑娘繞著原地轉圈圈。於是,刀目變彎月,似笑非笑。
“開門!屁大的破院子,開個門要這麼久?”等半晌,不見人來,門外又嚷嚷上了。
夏蘇當然仍在原處,懶懶靠住牆,喲一聲,這回說話的聲音要大一些,“門上有鎖,家裡沒管事的人,你就直說什麼事,待作主的人回來,我會轉告。”
外面的婦人罵窮鬼花樣多,倒也不疑,“今晚老太爺擺家宴,府裡各家親戚也請,一家可去三個。管事的,主事的,都算。你們別遲了。”
趙老太爺每兩三個月擺一回闔府家宴,從不忘請寄住趙府的遠親窮戚。本身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只不過,夏蘇不明白為何還來叫他們。這院子已沒了姓趙的人,而喪事辦完的第二天,六太太就各處剋扣,如今家裡什麼都得自己買。
“……”她遲疑著,懷疑著,防備心漸漸膨大,“這位媽媽,雖然我聽不出您是哪位,就怕您不知,我家少爺已過身。”對外,她喊那人少爺。
那婦人中氣十足,“青河少爺的事,府裡誰人不知,要不怎麼說管事主事都算。”忽然一頓,笑聲很涼,“去吧,沒準就是你們在趙府的最後一頓好飯。我可聽說,六太太孃家親戚排隊,等著住這個小院子呢。”
趙六爺是趙老太爺寵妾的兒子。小妾雖命短福薄,很能容人的趙老夫人難免對這點薄福有些記仇,對趙六爺一直很嚴厲,結果教養出一隻沒主見的軟柿子。六太太由趙老夫人挑選,也是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氣得厲害,孃家如今只剩三斤破爛釘,還指望她解決溫飽。
夏蘇聽出來,來人不但不是六房裡的,還敢明諷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轄。可這趙府水深,她既不沾親,又不帶故,並無半點關心,打算隨口敷衍過去。
然而,一道朗然又驟冷的聲音,如秋氣直降,“請轉告老太爺,今晚趙青河必準時赴宴。”
夏蘇幾乎立刻站直了,望著那人從外牆落下,直奔內門,伸手拽下銅鎖。
銅鎖碰手則墜,就好像它是麵粉揉的。
門外立著兩人,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小丫頭。夏蘇幾乎不往趙府裡走動,所以不認識。不過,接下來的事,她能料到幾分。
趙青河莽歸莽,因為花錢大手大腳,常在趙府各處混,認識他的人很多。其中,顯然包括這兩個。要不然,怎會是一副見鬼的嚇煞表情?
真的,死人復活這種事,不是夏蘇膽子太小,而是太匪夷所思。她垂了眼,不再看門那邊,擺弄著香袋上的白穗子,想著不用再戴白,便聽到兩聲驚叫詐屍。
夏蘇不禁冷笑,這世上若真有詐屍,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惡人為何不遭報應?
關門聲之後,她抬起眼,正與他相對相看。昨晚太驚,今日天光下,看仔細了,覺得他似乎有點不同。是原本白傻的表情不白傻,還是蠢哈哈的熊身板顯矯健?明明還是斧刻下頜,刀片的眼,崖片的鼻樑——
原來,他的唇型變了,嘴角微翹,下唇恢復飽滿的笛葉形,笑著。
夏蘇記得,那是乾孃引以為傲的,唯一一處兒子像孃的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