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娘?蘇娘……”男子嘴裡咀嚼這兩個字,一拍頭,想起大驢平常哈拉,“是我娘庵裡揀來的丫頭。”
大驢腦袋向上轉,翻白眼,“不止,夫人認她當了乾女兒,夫人臨終前,您還被迫認她為義妹,發誓若有惡待,這輩子就討不著媳婦。”
男子眉毛一聳,聽聽這是什麼誓?除了討媳婦,好像他就沒別的志氣。只是大驢有一點沒說錯,既然讓家裡丫頭看到,他恐怕不能繼續裝死了。
“那丫頭會功夫?”他已不是大驢嘴裡頭腦簡單的武夫,一雙眼精光四射。
“怎麼可能?頂多就是跑起來快。您不知道,她膽子跟針尖那麼——”
男子卻突然回身,將大驢擠到後面,目中精光散盡,悍武抱拳,大剌剌問,“二爺,怎麼連您都驚動了?”
船邊,三四個小廝打著兩柄大傘擋風擋雨,只為一位年輕公子。
公子顏如玉,氣質似風流,目光似斯儒,周身似貴似傲,淡定慵閒,就是沒有半枚銅板臭味道。
同夜,狂風大作,盆雨瓢潑。
一道影子快如鬼魅,竄上趙府後頭高牆。
眼看可以輕鬆入內,人影竟硬生生打個後空翻,回到牆外,規規矩矩扣兩記銅環。
深更半夜出入,當然不可驚動別人,釦環不太響,但她也不再敲,站門簷下安靜等著。卻不小心,瞥見頭上一隻破瞎白燈籠,那個褪墨大晦字分外刺眼,引得她冷笑連連。
喪——個鬼啊!
淺簷難敵風雨,感覺衣料一陣一陣貼背,秋寒入骨,她將布衣攏攏緊,慢半拍發現自己犯傻。後背能擰出一盆子水來,攏緊反而更黏冷,她嘆氣,站站直。
很快,門縫裡閃來亮光。門閂輕下,露出一張不苟言笑的矍瘦老臉,身著黑布長衣,捲了白袖,帽上一圈粗麻棘布。他看到門前已成落湯雞的人,立刻黑了臉,可是驚歸驚,反應不慢,趕緊放人進來。
老頭往院裡喊,“老婆子,蘇娘回來了。”
小院真是小,沒幾間屋子,口字形三邊廊就把一圈逛完。
夏蘇自然看得到廚房還有燈,頓覺身上不冷。
心頭暖了,臉上卻淡淡然,看不出真顏色,她慢吞說話,“不是讓您二老別等門?”
“那你又敲門?”老頭立刻駁回,而且還不讓她慢吞吞,催她趕緊換衣服去。
看夏蘇的屋子搖起光,老頭才走回廚房,見老伴光顧著熱飯熱菜,就道,“蘇娘淋了雨。”
老婦哎喲一聲,忙從廚櫃裡拿出姜塊,利索切絲,燒水,放一大勺紅糖,“姑娘家最不好淋雨挨凍,讓她換個日子出門,就是不聽。”
老頭蹲一旁拉風箱催旺火,直到老伴說行了,才從腰裡摸出菸斗,隨便塞些菸絲,對著灶臺上的油燈狠勁一吸,罵一句笨大驢。
乍聽,風馬牛不相及。
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婦卻明白,且不是憋話的性子,想什麼說什麼,“出門在外,誰能掐得準回來的日子。再說,大驢額頭多寬厚,頂好的福氣相,你這兒心急火燎,他說不準明早就到了門口。不過咱家是不能再少一個人了,我等會兒跟蘇娘哭一哭,讓她別再自己出去做買賣。這孩子其實心腸軟,見不得我老太婆掉眼淚。”
“下回還是我去。”老頭有些惡狠狠,卻是跟自己鬧意氣。
老婦回眼瞧著丈夫,看他刻意抬直的佝僂背,再看看他不自然彎曲的左膝,“得了吧,就你的老殘腿,還學什麼聰明機靈勁兒。我看,僱個實在人跑跑腿,比你和蘇娘都強。你看人的眼光可是寶刀未老,多留意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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